事隔一年有多, 皇上塞外巡幸歸來之時,正逢八爺病入膏肓,皇上遣人往他將要途徑的八爺別院。
正與八福晉於八爺別院內(nèi)傾述心事。八福晉是個硬朗的女人, 堅強得令我想起時都會潸然淚下。八爺被削爵停俸, 又病情反覆, 她以一個女人微薄的力量擔(dān)起八爺府內(nèi)內(nèi)外外所有的事務(wù)。
如果說八爺至今都仍一息尚存, 恐怕八成的功勞都要屬於這個堅強的女人。她曾經(jīng)也如自己一樣, 被父親視若珍寶,可她義無反顧的愛上了八爺,飛蛾撲火般在八爺最潦倒的日子裡爲(wèi)自己的男人撐起一片天, 這個女人值得人尊敬。
八福晉輕輕握著我的手,“弟妹, 這些日子你總是兩邊的跑, 難爲(wèi)你了。之前爺可能對十四弟有些誤會, 不過他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放下了。他說十四弟與你的情義,他今生恐無以爲(wèi)報。”
我凝視著眼前這個值得疼惜的女子, 輕輕的說:“八嫂客氣了,其實胤禎和我什麼都沒做到,只是偶爾過來看看而已。”
不過胤禎已經(jīng)一月未來了,一來,他現(xiàn)在越來越忙, 沒有時間;二來, 心結(jié)總是還沒解開。
八爺府管家來報:“福晉, 十四福晉, 四王爺來了。”
八福晉點了下頭, “請他進(jìn)來吧。”
陪著八福晉在園子裡的小亭坐下,八福晉輕聲嘟囔著:“自貝勒爺被皇上一再打壓之後, 他就從未來過。以前就少有往來,不知今日是什麼風(fēng)將他吹了來。”
輕輕拍了兩下八福晉的手,“看看再說。”八福晉黯然的點了點頭。
四爺進(jìn)來之時,見我也在,楞了下,點點頭。
我們向他請安以後,他淡淡的說:“皇阿瑪巡幸歸來,聞八弟身體抱恙,特叫本王前來探視,不知如今可好些?”
自己一直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去看他們,對四爺也沒什麼怨恨,即便斃鷹事件真是他做的,他不過也是做了以前八爺做過的一些事情。只是狠的程度不同而已,八爺也不能說就真的沒做過什麼狠事,或許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待府中下人奉茶以後,八福晉才答道:“蒙皇上和四哥掛心了,爺?shù)牟。率且粫r半會好不了的。”
四爺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眼神又落在我身上,卻沒和我說話。
八福晉陪他入房探視了下八爺?shù)牟。臓斢肿艘粫鹕砀孓o了。四爺走後,陪八福晉聊了一小會兒,估摸著胤禎該回府了,便向八福晉告辭。
走出八爺府。深秋時節(jié),剛出門颳起一陣涼風(fēng),午時出門沒有跡象,現(xiàn)在卻忽然下雨。後悔不聽子鵑的話,沒有披上那件厚點兒的披風(fēng),又圖方便騎了馬出來。
心想還是退回八爺別院裡等風(fēng)雨小點兒再回去吧,可是又怕胤禎擔(dān)心著。
正猶豫,忽見府門外一架馬車停了下來,沒人下車,卻聽見四爺?shù)穆曇魝髁顺鰜恚骸吧蟻戆桑∷湍慊厝ァ!?
四下望了望,確定除了我和看門的小廝沒其他人,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嗎?
此時四爺撩開馬車的布簾,看著我,“還愣著幹嘛?”
這才確定他是在和我說話,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上車前吩咐小廝,替我將馬牽回去。
坐進(jìn)車內(nèi)覺得忽然有些暖意襲來,才發(fā)現(xiàn)四爺在車裡放了個小火盆子,將身上被雨淋溼的披風(fēng)取下烤乾。
“這麼冷的天兒,你還騎馬?十四弟府上沒馬車給你用嗎?”四爺?shù)乜粗摇?
對他笑了笑,“有是有,出來時,圖方便就騎了馬。”
“下次別圖方便了。身子要緊。”點點頭,翻著披風(fēng)。
“十三弟最近身體還不錯。”他沒頭沒尾地突然向我提起胤祥,楞了一下。看著他,卻未說話。
皇上要我和胤祥恩斷義絕,自然在四爺面前也少提爲(wèi)妙,況且胤祥若真是因爲(wèi)自己憂傷成疾,就更不能擾亂他的心緒了。
兩人沉默了很久,“你是在怨我嗎?”四爺又打破了車裡的寂靜,“那晚,皇阿瑪召見十三弟,我並不知情。知道時,皇阿瑪已經(jīng)下旨,去養(yǎng)蜂夾道的路上他就對我說了一句,總要留下一個,他已一力擔(dān)下,不要無謂犧牲。”
我一早已經(jīng)猜到,對他點點頭,“我從未怨過你,明白他的苦心。”
“皇阿瑪逼你放手,是嗎?”這個問題叫我如何回答?
他似乎也沒想要我回答,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呆滯了下,看來他是誤會了,“四哥……”
“到了,下車吧。”見他似乎不願和我繼續(xù)說下去,下了車。
從他車裡出來,感覺刺骨的寒冷,不覺激靈了一下。
過了兩日,八爺府門前,胤禎扶我下馬車。
這兩日我勸了他一會兒,他勉強答應(yīng)來看看八爺,今兒就被我拉了來,其實看得出他不是真心生了八爺?shù)臍猓皇遣恢绾巫尠藸斝抛约骸?
正要進(jìn)門兒忽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和胤禎回頭看去,又見四爺從馬車上下來。胤禎和我互望一眼,上前向他問安。四爺看了看我們,只是點點頭。
入府之後,胤禎陪八福晉入內(nèi),看下八爺是否想出來曬曬太陽。
四爺和我坐在園子裡,他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了句:“日前按皇阿瑪吩咐來探八弟,怎知回去被皇阿瑪訓(xùn)斥一番,甚是糾結(jié)。”
不知他爲(wèi)何同我講起這個事,只說了句:“八哥如今病得如此重,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四爺眼中微光閃過。
皇上的本意本就不在父子之情,雖然知道此時讓八爺遷動,恐加重病情,但皇上也定會執(zhí)意如此,等到下旨,只會是又一次打擊。不如做個順?biāo)饲椋屗臓旑I(lǐng)了這個功,又不傷八爺?shù)男摹?
四爺也沒說即刻要他們搬離,只是坐了會就走了。
過了幾日,聽說八爺已經(jīng)回到京城的府邸,於是又和胤禎一起去探視,兩兄弟已冰釋前嫌。
這兩日這甚有義氣的主兒,又在那替他八哥鳴不平,說皇上即便是對八爺失望傷心,也不該如此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不過也是在我面前嘀咕!
連番的打擊,八福晉都還是堅強的扛著。今日來到,八爺似乎精神稍好些,扶了他到園子裡坐著曬太陽。
兩兄弟在那兒聊天,八福晉事情太多,去忙別的了。
站在之前弘旺寫字的地方,看他留下的字跡,心裡想著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忍不住提筆寫了幾個字。胤禎和八爺都挺好奇,胤禎便扶了八爺過來這邊兒坐下。
胤禎拿起桌上的字,看了一眼,念道:“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yún)捲雲(yún)舒。”
看完他朗聲笑道:“你是在勸誡八哥嗎?”
八爺也接過字看了一下,“弟妹這幾年以來,字寫得好了許多,也淡定了不少。但這字跡仍然是當(dāng)年自己的字跡啊。”
胤禎笑著對八爺說:“當(dāng)年我們幾個都有留字給她,她卻說,她不寫別人手中之字。”
八爺微微一笑,“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弟妹當(dāng)年之志,卻也一直都堅持至今了。”
胤禎疑惑地看著我們,八爺笑了下:“早年間的事兒了,當(dāng)時只是覺得她一句意氣之詞。卻不知她竟然真的倔強至此,不過勝在皇阿瑪寵她,這些年也沒出什麼大事兒。”
沒想到八爺還記得那時在他別院養(yǎng)病的事,拿過他手上的字,遞給胤禎,“這是我對你的囑咐。”
胤禎不解的看了一眼,“我如今尚好,怎的對我說這許多?”
沒理他,又提筆寫了一篇字,才遞給八爺,“這纔是婉婷想送八哥的話。”
八爺接過,念道:“修行從忘我到無我,從心所欲,不逾矩,怡然自得者心自安。靜?”
想了一會,微笑著對我說:“受教了。”
我笑笑回他:“不敢當(dāng),只是覺得八哥現(xiàn)下就是要靜心而已。”
胤禎想了一會,也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