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前一天晚上受了涼,第二天初六頭重重的,像裝了塊鉛似的。醒來,身邊的安安已經不在,只有床上一片淺淺的壓痕。洗手間和客廳都沒有她的身影,初六輕輕地推開書房的門,瞥見安安散著一頭毛躁的亂發蹲在沙發旁,衣服穿得歪歪扭扭,手肘擱在沙發邊上,雙手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睡在沙發上的陳文臣。以前租來的房子里,陳文臣硬是要將房東家一米五寬的床,換成兩米一的大床,睡著之后四張八開,要占掉床三分之二的面積。現在他窩在初六家一米五長的沙發上,修長的雙腿別扭地蜷起來,膝蓋露在沙發外面。初六看著有那么一點心疼,又想起以前自己總是被擠到床邊的遭遇,又有點心理平衡,想他也有今天。初六看到他眼皮有些顫動,應該已經醒了,正要出聲叫安安,就看陳文臣仍是閉著眼,唇角帶笑,抓過安安的小手輕輕地咬在嘴巴里,安安許是覺得癢,咯咯地笑起來。
突然睜開眼睛,陳文臣仍抓著安安的手說:“小朋友怎么起這么早?”聲音是清晨睡醒時朦朧的沙啞。安安還是咯咯地笑。
陳文臣坐起來,指腹擦掉安安眼角的眼屎,用手梳理她蓬蓬的亂發,拍拍她的頭說:“快去刷牙洗臉!”安安聽話地站起來,咚咚咚地往書房外面跑,初六趕緊逃至臥室。
早飯時初六吃了幾口便沒再動,到是陳文臣和安安將雞蛋湯面一掃而光。飯后,陳文臣沒有走人的打算,初六越發覺得頭暈沉沉的,自己進臥室捂上被子睡覺,也不管他。沒一會兒身上被汗水濕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人卻像被夢魘住了一樣,她想把被子踢開,卻連一個指頭都動不了,有一床大大的被子將她蒙住,悶得她喘不過氣。夢里沒有顏色全是單一的黑,她卻能感受到不同地點的轉換。一間沒有窗的屋子像老家自己的房間,燈的開關怎么按,燈也不亮,黑漆漆的屋子,觸手盡是黑暗,她在里面悶得難受,卻找不到逃出去的門窗,蔡富貴不知從哪里進去,突然出現,她顫抖著摸到一手的猩紅,她哭喊著大叫著陳文臣的名字,一間一間房挨著找他,聽見的是自己的聲音,他沒有應她,急得她滿臉汗水,有些像是他們的出租屋……
“初六,你發燒了,起來,我送你去醫院。”有人拍拍她的臉,聲音很熟悉,像是陳文臣的。感到面頰又被拍了幾下,耳邊的聲音也異常清晰,怎么使勁也睜不開眼,意志高度集中后,頭撕裂般的疼,索性松開緊繃的神經,她又墜入無邊的黑暗。她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是財大一棵老杏樹,葉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只有幾個頑強分子還在枝上垂死掙扎。就她一個人躺在樹下,身邊連偷偷摸摸打啵的小情侶都沒有,奇怪的是身邊的草竟是青色的,風一吹都拂在她的臉上,一點也不癢,一只小小的五星瓢蟲在她手背上輕輕地咬著,幾星的是益蟲來著,七星還是五星?突然宋藝的臉倒著出現在面前,一巴掌朝她臉上呼過來。初六一驚,猛地睜開眼,畫面有些模糊,閉上眼又睜開,宋藝的臉還在眼前沒有消失。
窗外天已黑,屋內一盞小小的壁燈。初六聲音粗啞:“你什么時候來了?”
宋藝一屁股坐在床邊上說:“中午。對了,這個小朋友是誰啊?”宋藝指指床的另一邊。初六這才注意到正趴在一邊床上,眼睛紅紅地看著自己的安安。“我表姐家孩子。”初六簡單地回答宋藝,動動右臂,想摸摸安安的小臉蛋,誰知剛一動,牽扯著手面上一陣尖銳的疼。宋藝一巴掌拍下初六想要抬起的手說:“你就不能老實點,扎你這一針,找血管就折騰了十幾分鐘,人家干護士的容易么。”
順著手臂望上去,一根細長透明的管子連接一瓶不知名的液體掛在掛衣架上,這個掛衣架有點眼熟,像是她家大門邊上的那個。
“醫生來過了?”原來剛才夢里感到手被什么咬了,不是那只小瓢蟲,是這個插進血管里的針頭。
宋藝很用一種“你很無知”的眼神看著她。
“不,不會是小區里的診所吧。”雖然心里這么估計的,初六還是不死心地問出口,這家診所一般接待的病人都是小區里叔叔阿姨們的狗兒子狗閨女或者貓兒子貓閨女……光是想想初六就覺得絕望。
“給你扎針的護士,都是省醫的護士長,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腦袋燒壞了。”說著用手摸摸初六的額頭。
“省醫的醫生出外診?”初六懷疑宋藝是不是被自己傳染了,也開始發燒。省人民醫院的救護車都不是那么容易叫得動出來救護的,作為寧川唯一一家“省”字打頭的醫院里的醫生會給出外診,還是發燒這種在他們眼里就不算病的病。
“陳文臣叫來的,不要問我。”提到陳文臣宋藝就不爽,口氣也冰冷下來,不知在和陳文臣生氣還是和自己生氣。宋藝一直認為初六快三十不結婚是因為在陳文臣那里受的情傷太重,鼓動初六勇敢追求陳文臣的是她,所以她覺得自己是那個罪魁禍首。
初六就覺得自己忘掉了什么,原來是陳文臣,雖然看出宋藝不想提到陳文臣,還是不得不問道:“陳文臣他去哪里了?你怎么來了?”
“他接了個電話走了。你還好意思問,我倒要問問他怎么會在你家,啊?他打電話給我讓我來照顧你,我一來就看見陳文臣在給你換被單,你下身血淋淋的,我還以為他把你給□□了!”
初六聽得一頭汗,□□?她的想象力真豐富,血?哪來的血?像是為了回答初六的疑問,她感到下身一股暖流流出,瞬間慘白了臉。“我的褲子,還有那什么是他,他給我換的?”
宋藝橫她一眼:“看他那架勢,我要來晚點,他就真給你換了。”初六痛苦地閉上了眼。
“說,他怎么會在你家,他昨天和你干什么了?”宋藝板起臉突然大叫:“你昨天和他干什么了,你那什么不是這幾天,天,你們該不會是太激烈了,你才,你才……”
初六被她豐富的流氓想象力震撼,急忙打斷她:“大姐,你的想象力敢不要這么極端么?”
宋藝大吼大叫:“極端?你敢和陳文臣舊情復燃我還有更極端的,管你干柴烈火,還是激情燃燒,一旦有了帶火星的小火苗,我立即給你們撲掉。聽到沒有!”
初六被她四個字四個字的唬住,一時來不及回應,手臂立即被她擰了一下,初六痛得叫起來:“知道了知道了,松,松手,疼,疼啊。”得到保證,宋藝松手,一臉你敢做,我就敢掐的表情,合著她那張美女臉,有點想聊齋志異里夜里出來嚇人的狐貍精。
安安跑過來呼呼朝初六被掐紅的手臂上吹起,紅著眼睛責備地看了宋藝一眼。宋藝被這一眼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說:“這孩子還真是護著你,一直在旁邊守著你,叫她吃飯也不吃,還是陳文臣叫她她才吃,誒,我怎么不知道你表姐有個女兒,這孩子我怎么越看越覺得長得像陳文臣……”
初六打斷道:“宋藝,有吃的么,我餓了。”
宋藝從床上跳起來,“哎喲,我在廚房熬了粥,完了完了,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