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是肇梓然給她的招標書, 初六猶豫著要不要交給閻國棟,潮浪的設計圖如今也在她手里,是否拿給曹靜芳她也不確定。她目前的身份是雙面間諜, 聽起來挺撩人的, 實際死起來一般都比普通間諜要慘很多。若是現在將這兩份東西交出去, 無異于飲鴆止渴, 事情敗露后, 兩邊的人都不會放過她。猶豫間,她將標書又揣回包里。她琢磨著石巖清和陳文臣怎么會在那樣陰暗的酒吧里會面,并且不是為了喝酒, 明顯是在看什么東西,這個東西會不會是……招標書, 潮浪的招標書!初六被這個大膽的猜想嚇到。石巖清和陳文臣關系好像很近, 他們之間的默契都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石巖清的社會關系好像挺廣, 昨天還提到了警衛(wèi)隊,警衛(wèi)隊!靈光一現, 初六終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見過石巖清,以前在陳文臣的朋友聚會上見過一兩回,他是陳文臣爺爺警衛(wèi)員的孫子,盡管初六不記得他叫什么了,也能確定他絕對不叫石巖清!他怎么會作了潮浪的副總?明明當時他讀的是公安大學, 陳文臣還說過他家一脈單傳, 個個不是軍人就是公安。
初六覺得以自己的腦容量思考這樣復雜的問題實在有點費力, 思前想后, 也理不清頭緒。中飯前接到母親的電話, 母親問初六大年回不回家,三年沒回家了, 她有些猶豫,母親語氣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隔著千山萬水仍是不容忽視,心一軟,初六答應下來。
趕在銀行關門前,初六照閻國棟的吩咐在谷莉莉的賬號上匯了五十萬,初六有些奇怪,往年閻國棟給谷莉莉的過年費不過十萬,今年他的股票跌得慘不忍睹,西山煤礦的事又花掉不少錢打點,沒理由今年出手還格外闊綽。想想她有近兩個月沒有替閻國棟約過谷莉莉,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被谷莉莉呼來喝去了,最近一次見她還是看見肇梓然媽媽那天。初六敏感地覺得這兩人之間有問題,難道這五十萬不是過節(jié)費,而是分手費?
大年三十初六是在孤兒院和孩子們過的。小的時候總是盼著過新年穿新衣服,孤兒院的孩子們雖沒有家,但孩童們的愿望大同小異,他們也渴望歡歡喜喜地過新年。這幾年大年三十,初六總會塞給張院長一些錢,雖說是杯水車薪,但也足夠讓孩子們在新年高興一陣。
這天初六比以往去得早一些,安安醒來看見坐在床邊的初六,眨眨眼再眨眨眼,瞌睡蟲被一個個趕跑,她猛地坐起來撲進初六的懷里摟住初六的脖子。小辮子松松垮垮,一邊頭上的蝴蝶結頭花掉在枕頭上,剛從被窩里爬起來,她渾身熱烘烘的,小臉貼在初六的脖子上一拱一拱的,初六覺得有點癢,臉上笑容很燦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懷里抱著這個瘦瘦的身體,心里十分滿足。安安身上穿著秋衣秋褲,怕她著涼,初六趕緊把放在床頭的衣服一件件套在安安身上。覺得她穿得太單薄了,初六又從帶來的大包里翻出一件羽絨背心給她裹上,安安小聲地抗議:“阿姨,我快要透不過氣了啦!”初六無視她的抵抗,說:“今天外面冷得很,你要是想和小豆豆他們放炮竹,就得多穿點。”安安在放炮竹和被熱死中間艱難地抉擇一番后,放棄掙扎,軟手軟腳的任初六將她裹成粽子。
宿舍里的孩子們陸續(xù)起床,初六把買給安安的新衣服一件大紅色的對襟小襖穿在她身上,一邊對孩子們說:“去朱老師那里拿新衣服,每個人都有的,外面冷,多穿一點?!?
給安安一邊頭上梳了一個發(fā)髻,別上大紅色的發(fā)卡,初六把安安轉過身來,夸張地感嘆:“這是哪家的公主啊,簡直美呆了!”
本以為安安會羞澀一會兒,誰知她竟一本正經地問:“阿姨你說我像哪個公主?”
初六在她臉頰上香了一口,說:“白雪公主!”小女孩都想當漂亮的白雪公主,宋藝家陽陽就說白雪公主不僅有英俊的王子,還和七個小矮人可以暗度陳倉,整個掉進了草叢中,美得冒泡泡。當然“暗度陳倉”不是陽陽的原話,是宋藝提煉總結的。陽陽這番話讓宋藝很驕傲,向國軍很憂慮。就連三歲的孩子都能做出這樣順應時代的見解,可見這是一個多么早熟的年代。相信格林定會因為他的作品適應現代需求被解讀出新的文化內涵而倍感欣慰。
“才不要當白雪公主呢!”安安癟癟嘴。
初六把安安的秋衣毛衣一層層扎進褲子里,問道:“為什么?白雪公主不漂亮?”
安安老神在在:“白雪公主總是被她后媽整,給她毒蘋果她就吃,她就是個傻子。我才不稀罕做這樣光漂亮沒有腦子的公主呢!”果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百個讀者一百個哈姆雷特。
“豌豆公主好不好?”
“不好,豌豆公主身體那么嬌貴,要是和小豆豆他們打起架來,肯定會被欺負的?!?
初六滿頭黑線,本想借機教育她不能和小朋友打架的,但念及今天是大年三十也就作罷。
初六耐心地問:“那么安安想作哪一個公主呢?”
安安驕傲地小腦袋一昂:“建寧公主!”
初六疑惑:“院里給你們放鹿鼎記看?”
“沒有啊,是叔叔告訴我的?!?
“哪個叔叔?”
安安咧嘴笑,神色驕傲地說:“就是阿姨生病的時候叫的那個叔叔?!?
初六埋頭把紅色的小皮靴套在安安腳上以掩飾尷尬,問道:“叔叔給你說什么了?”
“叔叔說要當就當建寧公主,看誰不爽就打誰,打到爽為止,別人不爽沒關系,自己不爽關系就大了,想讓自己不爽的人最后都要被整得很不爽,自己爽了看自己不爽的人會更加不爽?!?
初六瞠目結舌,都快被小家伙給繞暈了,難為安安記得這么饒舌的話。她垂死掙扎問道:“安安覺得叔叔說的對不對?”
安安捏起小拳頭做了個打人的動作說:“以前我說什么小豆豆都不聽的,現在我都打得他聽我的?!?
初六在心里把陳文臣從頭罵道腳,他才見了這丫頭兩面,竟如此奏效地顛覆了自己對安安的和諧社會啟蒙教育,是孩子的可塑性太強,還是他感染力太大?
初六擠好牙膏遞牙刷給安安,心情沉重,安安包了一口泡沫在嘴里,口齒不清地問:“我什么時候能再見到叔叔啊?”初六頓感頭大。
孩子們在院子里玩得熱火朝天,安安偷偷地扔了兩個劃炮在小豆豆腳邊,然后飛快地跑開,一頭扎進初六懷里,她的小臉紅彤彤的,鼻頭是晶亮的汗珠。初六在和陳文臣通電話,單手理了理安安歪歪的發(fā)髻。
“你在哪里?怎么這么吵,旁邊有放炮竹的?”陳文臣抬高聲音。
“我回老家了,現在在我表姐家?!背趿娌桓纳爻兜?。安安一臉不贊同地皺皺眉。
陳文臣小聲地說了句什么,初六沒有聽清好像是說他買了菜在她家門口什么的。
“你說什么?你在我家?”
“沒有!”陳文臣兇巴巴地吼了一聲,掛斷電話。
初六莫名其妙,“靠”了一聲收起電話,看安安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問:“怎么了?不高興?”
安安嘟著嘴巴說:“我想和叔叔說話……”
初六受不了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給陳文臣撥了回去,只當新年滿足孩子的愿望。
剛接通,初六干巴巴地說句“安安要和你說話。”便把手機遞給安安。
安安拿過手機,呼啦一下從初六的膝頭跳下去,跑到遠處光禿禿的小矮樹后面打電話,小手揪著樹干上本就不多的小枝丫。
初六頓感被拋棄了,認命地想這也許就是父女間的心有靈犀,陳文臣有多討厭小孩子,她是見過的,以前隔壁家奶奶的小孫女長得跟芭比娃娃似的,被陳文臣的美色迷惑,見到他就往他身上爬,他總是手腳并用的把小芭比扒下來,一臉嫌棄地關上家門。如今卻能和安安相處得這么融洽,初六內心掙扎,她定是要將安安接出孤兒院的,但是否該讓陳文臣知道安安是他的女兒?
大半個小時候,安安依依不舍地拿著手機回來,臉上笑開了花,眼珠子還骨碌骨碌直打轉。鑒于陳文臣對安安非暴力不合作的教育,初六決定打探一下他們的談話內容,好對癥下藥,試圖扭轉安安對陳文臣的盲目崇拜。
初六擠出笑容誘哄道:“安安,都和叔叔說什么了,告訴阿姨好不好?!?
安安目光堅定,一口回絕:“這是我和叔叔的秘密,不能告訴你的?!?
初六受挫,安安又滴溜著大眼睛神秘兮兮地說:“不過有一件事叔叔讓我告訴你。”說罷,像模像樣地攀到初六耳邊小聲說:“叔叔說現在很想你。”
安安完成了任務得意洋洋地看著初六,表情和陳文臣如出一轍,初六在小丫頭面前竟紅了臉,立刻發(fā)了條短信給陳文臣:“不要臉,教壞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