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密閉的空間, 慘白的光線,濕冷的空氣,無不暗示著這是一個殺人越貨, 作奸犯科, 狼狽為奸, 雞鳴狗盜……順帶偷偷小情, 說說小話的地方。
初六剛剛掛斷陳文臣的電話, 便敏銳地辨認出距她十來步且正朝她的方向走來的一對男女,閻國棟和谷莉莉。初六身體被一輛高大的路虎擋住,大半閻國棟和谷莉莉并沒有注意到她。這種時候她完全可以昂首挺胸, 目不斜視,大步向前地和他們來個狹路相逢, 大路朝天, 各走一邊的, 可是她竟然想也沒想,靈活地一貓腰蹲了下去躲在路虎車屁股后面。等她反應過來后, 閻國棟和谷莉莉已經停在隔她一個車位的地方了。
習慣就是這么可怕,長期被壓迫,突然有一天自由了,卻不習慣抬頭走路了,就像刑滿釋放的犯人, 聽見警笛聲, 下意識地聳肩縮頭一樣。初六蹲著動也不敢動一下, 她恨不得把自己塞進排氣管道里憋死, 明明他們才是心懷鬼胎見光就死, 怎么反倒是她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了?世上很多顛三倒四答案都是無解。
現在她想要走出去反到不行了, 也只有將偷雞摸狗進行到底。
停車場東南角上,不靠近電梯,離安全出口也有段距離,雖然不時有車開進開出,倒還沒有人經過這個死角。
初六從來都覺得自己是個沒有什么原則的人,聽人八卦,挖人隱私,當面客套,背后下套,說人壞話,戳人脊梁的事她也不是沒干過,近兩年來更是信手拈來,只是這樣沒有氣質地聽壁角,她還真是頭一次。于是她聽見了如下對話。
“找我做什么?現在可以說了。”最先開口的是閻國棟。
“不再找個隱蔽的地方了?和我見面就這么見不得人,閻局還真是傷人啊。”谷莉莉嗔中帶嬌,初六都能想象她媚眼如絲的樣子。不怪純爺們拒絕不了她,就是初六聽見這樣的聲音都有種被膩到的感覺。
“莉莉,你可不是一個粘糊糊的人,說斷的人也是你,現在找我不會為了敘舊吧,有什么事直說。”閻國棟的聲音更硬幾分。
“是我說分手的,就不興我想你了?國棟你就這么見不得我?”谷莉莉酥媚入骨。
“這幾年跟著我,你情不情愿我還看得清楚,舊情就不用續了,別繞彎了,說吧。”閻國棟已經不耐煩了,說出來的話竟帶著上級命令下屬的語氣。
“舊情閻局不念,錄像帶閻局總沒有忘吧?”谷莉莉美人計無處可施,登時話鋒一轉,語調低沉。憑谷莉莉角色轉換之快,入戲之猛,要不是聽她說過小時候在孤兒院的經歷,初六都要懷疑她學過變臉。
“那些玩意兒你還私留了?”
“談不上私留,交給你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閻國棟谷莉莉打著啞謎,初六聽得一頭霧水。受某位娛樂圈帥哥某段心酸苦楚草木含悲的衰事影響,時下“錄像”“照片”這樣的字眼也相繼敏感起來,一聽“錄像帶”三個字,初六自動在前面加上“性/愛”作定語,頓時忘記自己正處于隨時都會被發現的尷尬處境,隱隱開始期待下文。
“落下?那樣最好,留著那些你吃不消,心不要太大了,這里面還容不得你來攪!”閻國棟厲聲道。
谷莉莉沉聲道:“吃不吃得消,也要先吃了才知道,閻局,你說呢?”
“開個價吧。”閻國棟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初六為谷莉莉捏把冷汗,她幾乎可以想象閻國棟此刻顎骨突出的猙獰相。
勝券在握,谷莉莉軟下聲音:“你們男人啊,都這樣,動不動就提錢,多傷感情。這幾年,不說感情,情分我們總還有吧,我能拿這點情分換錢?”風涼話誰都會說,只是比誰說得更動聽,谷莉莉顯然達到了她的目的。
閻國棟沒有說話,這是他慣用的伎倆,用沉默逼人開口,滾打官場這么多年,這一點氣勢他還不缺。
“閻局別著急啊,情分要留,事也要辦,總歸是我求您。東西也不白給,就有點小事要麻煩閻局。”谷莉莉也識相,見好就收,好賴話都被她說盡了。
“開你的條件。”
“我們身上的大事,在閻局那里,就算不得事了,沒有辦不了的。等拿著東西再談也不遲。”
“明天,老地方,帶著錄像帶。”
“換一天。”谷莉莉說。
“不要得寸進尺。”閻國棟幾近一字一頓。
“明天不行,后天,還在世紀家園?”谷莉莉說道。
“記住,這次可別再落下了。”閻國棟在“落”字上重重咬了一下。
“閻局沒換鎖吧?”谷莉莉調笑道。世紀家園,初六知道的,閻國棟和谷莉莉的長期據點,她以為,閻國棟把這套房子給了谷莉莉,沒想到老狐貍這樣摳門。不過這老家伙還緊跟時代步伐毫不落后,現在囤房子可比囤鈔票實在多了。
被閻國棟谷莉莉你一句我一句繞得有點木,初六看著閻國棟朝她這邊走過來也沒反應,直到擋著她的路虎怒氣沖沖地奔走,噴了她一臉的尾氣,她才反應過來,這輛車的主人竟然是閻國棟,這叫什么?怎一個衰字了得。
初六蹲著,谷莉莉站著,兩人對視幾秒,初六腳蹲麻了,一時站不起來,這樣高度上的弱勢讓她好不尷尬。
谷莉莉峨眉微挑,不見驚訝也沒有怒氣,反而笑開:“年初六,真是到哪兒都有你啊。”
初六干笑兩聲,忍著腳上的刺痛勉強站起來。
“剛才找不到新郎,你又在這杵著,難怪楊伶俐第一個想到找的就是你,她到是個明白人。”谷莉莉沒有一點被人發現秘密后夾著尾巴做人的自覺,還有心思和初六廢話。不得不說,谷莉莉相當具備“淡定帝”的素質。
初六聽到楊伶俐找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難怪剛才電話里陳文臣像吃了槍子一樣,說話火藥味十足。
谷莉莉就是這樣,拋下一個炸彈后,微笑著看著別人暈頭轉向,然后她從容地揮揮衣袖不留下一片炮灰。
本該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現在不自在的只有初六一個。
“年初六,欠你的,很快我就還給你。”谷莉莉并沒有像以前一樣不遺余力地嘲笑諷刺初六,才剛剛開了話頭就轉換話題。
初六擠擠眉頭,疑惑地看她,谷莉莉卻已轉身,鮮紅的裙角飛揚,像一只撲火的飛蝶,輕盈而決絕,隨即消失在停車場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