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期新區交通建設招標會正在如火如荼的籌備中,閻國棟和曹靜芳明示暗示外加威脅已多次,初六一直無法勝任這個雙面間諜的角色,不止一次初六問天大嘯:“給我一個機會,我想做好人。”這一次,老天仿佛終于聽見了初六的咆哮,在十一月初極為罕見地連下了幾天的大暴雨,正是這場大暴雨推遲了招標會。
這一周來,寧川的各大報紙都不約而同地以西山礦難做第一版,寧川晚間新聞連日報道西山礦下遇難礦工的救援進度,一時當眾將眼光全都聚集在了寧川最西邊的角上。一天夜里正是這場寧川罕見的暴雨沖垮了西山礦井,礦下二百多名礦工僅有八名逃出,幸免于難。緊張的救援工作進行了兩個星期,僅有五十二人存活。這場突如其來的礦難不僅驚動了省里,中央也下達命令徹查此事。礦井坍塌后第三天省里派來的特別小組就介入調查,直至營救結束,調查已經確定是井下設備陳舊,開礦步驟不規范,滅蟻藥品推遲發放導致白蟻繁殖,使木質梁柱斷裂等原因造成了這次礦難,而非報上刊登的長時間降雨,以至土質疏松大雨沖垮礦井的懷疑。矛頭直指西山煤礦開發公司鳳煤控股集團,鳳煤開礦的資格問題成為調查的焦點,國土局涉及西山煤礦招標的相關部門人員已被列入調查名單。初六的名字未出現在調查名單中全因那次煤礦招標是以國土總局出面運作的,盡管此次調查范圍很大,也沒理由牽進在城南分局工作的初六。有沒有參與其中也只有初六自己心里清楚。
這幾日跟著閻國棟去礦上慰問遇難者家屬,初六看到許多住在西山附近的棚戶區的家庭,一家老老小小就靠礦上工作的親人養活,縱使她沒有直接參與到招標黑幕中,但至少也是幫兇,因此做了好幾晚上的噩夢。
初六擔心曹靜芳利用那本帳將閻國棟捅上去,毫無疑問初六會跟著遭殃,只要一有人敲家里門,她的腎上腺素就上升,擔心是檢察院來請她喝茶,盯著門表情驚恐,就是不開門,就連肇梓然都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說要帶她上醫院檢查檢查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初六憤怒地踢了他一腳。
一直提心吊膽了好幾天,也沒見檢察院的上門,擺脫恐懼的初六終于開始理智地看待問題。單憑西山煤礦事件是不可能扳倒閻國棟的,被犧牲的只有初六,少了初六這個中間人,曹靜芳想要打探潮浪消息的企圖就會落空,同時還會把自己這邊暴露給閻國棟,這樣賠本的買賣,精明如曹靜芳自然是不會干的。想通這一點,初六的“更年期綜合癥”不治而愈,肇梓然直說她患的是間歇性的,有一天還特地給她買了兩盒靜心口服液,這次初六踢了他不止一腳。
閻國棟這段時間幾乎都沒出現在分局,初六樂得清閑,在寧川信息港上打麻將竟提名上了雀圣一百強名人榜,雀圣取自雀友麻將機之意,初六很懷疑該信息港有雀友的贊助。其間閻國棟只讓初六去鑫榮花園買兩套一百五十平以上的房子,鑫榮是五六年前開發的房地產,當時就賣得很火爆,要她現在去買兩套著實不容易,最后幾經周折托了朋友,朋友又找了他在那里作副總的朋友,副總將兩套樣板房售給初六。按照閻國棟的吩咐初六要求在售房合同以及房產證上不要標明戶主以及購房時間,副總以不合規定拒絕了她的請求。請示閻國棟后,初六底氣十足地說她可以以現在的市價購房,該副總馬上表露出簽合同的意向,果然人民幣的面子就是大,不合規定都能合規定。
一月初,沸沸揚揚的西山礦難事件終于告一段落,調查中不僅讓鳳煤礦業得到了應有的制裁,也揪出了人民領導班子中的蛀蟲,那就是國土局陳副局長,由鳳煤投標處處長指證,證據是他在西山煤礦招標期間有兩套來路不明的鑫榮花園房產,于是該事件在媒體一片贊揚聲中高調落幕。初六看到陳副局名字時,就知道他是閻國棟找的替死鬼,當她看到鑫榮花園幾個字時,懊惱地發現自己又一次做了閻國棟的幫兇。為此初六失眠了好幾個晚上,更加坐實了肇梓然對她間歇性更年期綜合癥的懷疑。
寧川的冬天零下十幾度,不管身上穿了多少衣服,站在外面都會感覺自己什么都沒穿。周六上午,晴空萬里,陽光明媚,初六心情明媚地從孤兒院接了安安想帶她到電玩城歡樂一下,怎知那天全市電玩城安全大檢查歇業一天,初六只好帶著失落的安安在街上閑逛。明媚的天空是迷人的假象,高掛的太陽并沒有驅散室外刺骨的寒氣,大風中戰栗了不到二十分鐘,安安就打了噴嚏無數,初六擔心孩子會感冒,帶孩子吃過午飯,遂決定開車返回,看著孩子失落的小臉,初六實在不忍心把車開回孤兒院,肇梓然這兩天都在北京開會,于是當機立斷帶安安回家。
帶著安安到小區里的超市選零食,初六讓安安拿自己喜歡吃的東西,逛了一圈,購物車里除了初六買的一些食材,只有兩三袋巧克力糖,初六很是詫異。她是見過宋藝家陽陽逛超市的,小家伙只有三歲,只需零食區一個來回,便能將購物車堆得滿滿的,這還是在宋藝三令五申后的杰作。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尚有這么強的戰斗力,沒道理安安八歲還比不上三歲小毛頭。初六又在零食區逛了一圈,觀察到安安只乖巧地跟在她后面,眼睛好奇渴望地看著架上包裝得花花綠綠的食品,偏偏不動手拿。停下腳步,初六轉身抱起安安,讓她去夠架子最頂層的牛肉干,安安聽話地拿了下來。初六皺著眉苦惱地說:“安安要使勁地拿零食才行的,阿姨有很多購物卷,買東西都不要錢,花不完就過期了,阿姨一個人根本用不了,用不了就浪費了,安安要不要幫阿姨消滅她們?”
安安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消化“購物卷”這樣的新鮮詞匯,看看初六皺著的眉頭,猶豫地點點頭。縱使有購物劵的幌子,安安也只是挑了小半車的東西。
第一次來初六家,也可以說是第一次到除了孤兒院可以稱作“家”的地方,安安一時有點局促不安。招呼安安進門,初六反應過來家里一雙小點的拖鞋都沒有,剛才在超市忘了給孩子買拖鞋,便讓安安自己在家里玩一會,囑咐她別人敲門都不許開,自己拿了鑰匙下樓到小區里的超市里買拖鞋。等她回來后,發現安安還是站在門口,站的位置都沒有變,小手一直扯著褲子荷包上掛著的小草莓,問她怎么不進屋玩兒,她也不說話,眼睛只盯著腳上一雙泥水染黑的白球鞋。看見如此小心翼翼的孩子,初六牽著孩子的手就帶著往屋里走,安安腳步有些遲鈍,初六執意往前走,安安也就試探著邁開了腳步。帶她到臥室、書房、廚房、衛生間,教她怎么用馬桶,告訴她擦手的毛巾是哪一塊,然后帶她坐到沙發上。初六蹲下脫掉安安腳上臟兮兮的球鞋,把她一雙小腳捂進懷里,看著孩子的眼睛柔聲說:“安安記住,阿姨永遠不會嫌安安臟,永遠不會。” 忍住奪眶的濕意,扯出一個笑容,她拿來剛買的貓腳型的小拖鞋一只只給她套到腳上,期待地看著孩子問:“喜不喜歡?”安安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仔細地打量這雙造型怪異卻很可愛的鞋,嗓音綿綿地說:“喜歡。”
打開電視機,調到CCTV少兒頻道,安安便坐在沙發上眼睛直直地盯著屏幕,初六被完全無視了。回到房間,打開筆記本準備搜一些孩子普遍喜歡吃的菜色,剛剛打開什么都知道的百度,電腦就嗒的一聲熄火了。初六看著黑漆漆的屏幕,有半分鐘不知道怎么反應,這臺電腦她新買不到一個月,竟如此隨便地就死機,她很是光火。按了按開關鍵想要重新啟動計算機,誰知啟動出來的全是一行行亂碼沒完沒了地跳個不停,卻總跳不進windows界面,回車鍵不行,空格鍵不行,Alt+F4還是不行,她少得可憐的電腦知識盡數用上,亂碼還是碼得很亂。
正要打電話叫售后服務,手機卻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陳文臣來電,初六一接通就干巴巴地說:“什么事?”
陳文臣一秒鐘后答:“你在干什么?火氣這么大,誰惹你了?”
初六沒被陳文臣溫柔的調調打動,繼續干巴巴:“修電腦,有事就說,沒事我掛了。”初六被陳文臣最近沒事找事的電話打得有點神經質,當下電腦問題還沒解決,便顧忌不得風度問題。
陳文臣懷疑:“修電腦,你修?”
聽出他語調里的不信任或者……鄙視,初六心不甘情不愿地說:“找售后修行不行?”
“找什么售后,我過去幫你看看。”
初六連忙拒絕:“不用,這個問題挺嚴重的,挺復雜的,我還是叫售后好了。”
陳文臣不屑地說:“售后?不是吹牛,我的水平絕對比售后還售后……還有,就你能整出什么嚴重復雜的問題?值得一看。”
初六被他咽到,一時找不到詞來辯駁,陳文臣把她的沉默當默認,一句“我馬上來”就掛了電話。
憤怒地直接拔了電源,電腦屏幕上孜孜不倦的亂碼們終于消停,客廳里傳出一陣孩童們的歡聲笑語,初六頓時眼前發黑,一巴掌拍在腦門,安安在這里!
囑咐安安不能告訴給她買過冰欺凌的叔叔她是在孤兒院生活的,半晌,安安鼓起勇氣問:“初六阿姨,為什么不能告訴叔叔?”
“因為叔叔以前也在孤兒院,提起孤兒院他會傷心的。”初六瞎掰,心里說“我是迫不得已的,是你逼我的,陳文臣,叫你不來你偏來,害我對小孩子撒謊,阿彌陀佛……”
“叔叔為什么傷心?”安安追問。
“因為院長對叔叔不好,不給他飯吃。”初六信口雌黃。
“院長為什么不給他飯吃?”安安開始十萬個為什么。
“因為他逗小女生。”初六心說“這句不算撒謊,陳文臣應該可能小的時候就很招桃花……”
“可是院長很好的,豆豆把妮妮弄哭了,院長奶奶也沒有不給他飯吃。”安安有點懷疑。
“不是一個院長啦……”初六扯不下去了。
“這樣啊,那……好吧。”安安勉強答應。
初六擦擦額上的汗,想這小丫頭不說話的時候什么安靜得要命,問起問題來一點也不含糊,而且一點也不好蒙。
剛剛搞定安安,陳文臣就到了。看見客廳里坐著的小朋友,陳文臣愣了一秒鐘,初六連忙解釋:“我表姐工作忙,把她放我這帶兩天。安安,叫叔叔。”
安安乖巧地叫:“叔叔好。”聲音細細的,聽得陳文臣心里直癢癢,并且癢得很舒服。
陳文臣脫下身上的黑色羊呢大衣,順手遞給初六,只剩一件黑色V領針織衫空蕩蕩的掛在身上,看他那理所當然的德行,初六非常不甘地接過衣服掛起來,在心里損他“燒包”,零下十十幾度,穿這么一點就出門凍不死他!同時不情愿地承認這人都三十了,怎么身材還這么好,普普通通的一件衣服,在他身上竟穿出性感的味道,想她自己肚子上都有一點小贅肉了……
陳文臣從進門起眼睛就沒看過初六,一直放在沙發上的小朋友身上。小朋友兩個羊角辮細細黃黃的,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眼睛亮亮的也在打量他,可是比他大堂哥家見了他就往身上撲還唧唧咋咋叫個不停的小姑娘可愛多了。
忘記了此行的目的,陳文臣直接坐到沙發上把安安抱在腿上,小朋友沒有不高興,水汪汪的眼睛還在看他。捏著她細白的小手,陳文臣輕輕地,生怕捏壞她小小的骨節,這種感覺很奇妙,在他大堂哥小女兒的身上從來沒有過的。“你在看我什么?”忍不住好奇問,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溫柔得有點顫抖,陳文臣有點接受不了這樣反常的自己。
“我看叔叔好看。”初六從廚房泡了茶出來,聽見的就是安安這句中氣比平時要足得多的話。眼看安安要伸手去摸陳文臣的桃花眼,初六放下杯子,快速地把安安抱在自己手上,又覺得自己有點過度緊張,訕訕地對一臉莫名其妙的陳文臣說:“那個,小孩子審美比較另類的,你別在意啊。”
“你的意思是我長得難看?”
初六正要否認,懷里的安安不贊同地說:“叔叔不難看,好看,比電視上的叔叔還好看。”
陳文臣一臉得意,初六有點意外地看著安安,內心波瀾壯闊,男色真是一件無往不利的武器,就連安安這樣鮮少反駁誰的孩子都在男色的驅使下公然捍衛陳文臣的美色,初六頓時有了危機感,心里罵陳文臣禍害的同時更加堅定了要讓他少接近安安的決心,出口提醒他是來給她修電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