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是圣人承認考生成績的一種嘉獎方式,當然,也唯有甲子生才能獲得此殊榮。金色光芒最后落在了一個黑發少年身上,直到少年掌中出現了一枚黃銅字牌之后,考場外的死寂才炸開了鍋,那些來自各大宗派家族的人本應該瘋狂才對,可當他們看見被簇擁在幾個黑袍人中央的少年,那抹瘋狂最后又回歸了平靜。
郭懷,郭圣世家的嫡傳人,此子絕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去打主意的。
毫無疑問,接受過圣光洗禮的少年自然就成為了萬眾矚目所在,這些匯聚到他身上的目光,有嫉妒、有敬佩自然也有傾慕,而這傾慕自然來源于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女考生。
很顯然,少年并不太喜歡這些眼神,盡管這些東西是他理所應得的,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的視線穿過人群,看著楚歌,嘴角一扯,薄唇微動。
“我說過,答最后一題的人,不是蠢貨,就是莽夫。”
他的聲音很小,楚歌聽不見,但他知道他在說什么,小姑娘也知道,而這句話似乎隱隱帶著些挑釁的意味,最是熱血少年郎,看似清淡如水的郭懷自然也有此心性,他怎么會不知道,在考場中有個青年的答題速度超過了自己,而這落在他眼里就想形成了某種比試,在比試中,他郭懷,郭圣世家的嫡傳人沒有會輸的理由。
“先生,我想揍他。”
“好吧,我也想。”
韓依依看著身旁捏著拳頭的二人,不由一笑。旋即將目光轉回到了少年身上,不由佩服道:“沒有圣音傳出,圣光強度也不刺眼,應該是甲下無疑了,這等年紀就能取得甲字牌。實在令人欽佩。”
“先生肯定比他更厲害!”白鶯急道,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韓依依笑了笑,沒有與小姑娘爭辯,而是將目光轉到了面色平靜的青年人身上,眸中不由露出抹濃濃的擔憂。別說甲子,能從上千名學子中脫穎而出又談何容易?韓依依倒是希望楚歌金榜題名。但很難像白鶯一般,對他如此有信心。
郭懷的試卷并不是最后一張,因為最后交卷的還另有其人,楚歌的試卷在范閑手里,因為是最后一張的緣故。其余三名考官閑來無事也是聚集了過來,魏濤稍稍掃視了遍整張試卷,便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這卷面書寫,當真是絕了,怕是連天宇學院中那只山雞的腳印都比這字跡好看。”
“王……王某也算長了見識。”
批閱試卷,先看卷面書寫幾乎是所有教習的習慣,四人皆是山上學院中的教習,也當過數屆大考的考官。但如此書寫當真是此生罕見,那王姓考官說自己長了見識,此話實際上一點都不為過。
連身為主考官的范閑都是忍不住苦笑連連。想起了先前考場外的一幕,心想道,那小子要是真進入了書山,定是個刺頭。
幾人在見了楚歌的書寫過后,幾乎是認定了此子已經榜上無名了,但沒過多久。他們的笑臉便僵在了臉上。
場間的氣氛有些怪異,一個提著茶壺的巡查人走進門來見著四人圍站在一起。身體微顫,眼睛瞪得陡大。便如同見了鬼一般。
空氣像是凝固的堅冰,有些涼,巡查人覺得手中燒得滾燙的茶壺有些涼,他的身體似乎也有些涼,顫顫說道:“大……大人,是不是哪個考生寫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謬論,我這就遣人將他抓起來。”
“一百題,全……全對?與夫子的標準答案幾乎沒有偏差?”
那名姓王的考官笑意還僵在臉上,因而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看起來就極為滑稽。
“好……好像是這樣。”
沒有人去嘲笑王考官,因為他們的表情都與其相差不多,就像被雷電擊傻的鵪鶉。
凝結的空氣被范閑粗重的呼吸聲吹散,他那雙拿著試卷的寬大手掌不停顫動著,手中的蟬翼紙張似乎有千斤之重。
“姓范的,你這老混蛋是何居心,還不快將試卷放下,若是不小心損壞了,惹得圣人震怒,我等豈不遭你連累了不成?”
王姓考官一回過神,便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而范閑這個出了名的暴脾氣竟未出言相駁,竟是乖乖地將那張試卷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了桌案上。
幾人相顧看了看,范閑抬頭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
“甲上?”
不說還好,這兩字一出口,在場考官就忍不住血氣上涌,百題全對是為甲上,而書山已經百余年未再出過甲上考生,他們比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魏濤最先冷靜了下來,急道:“一百零一題,還有一題,還有一題!”
于公來說,他所監考的考點之中出了個甲上考生,無疑是大好事一件。可是于私,自己先前是在圣人的監察下,說了一句如果楚歌比郭懷考得好,他就去親山上那頭青牛的屁股。
此話脫口便無反悔的道理,若真的實現,自己還有何顏面在這山上繼續待下去,因而,他只得將希望放在最后一題身上,只要那小子答了,便是必錯,而錯一題,便只能取得甲下字牌。
眾人聞言回過了神,皆是暗嘆聲可惜,只愿那小子未答最后一題,就算得個甲中也是極好。可事與愿違,當他們將目光鎖在試卷最下方時,卻是看見了一小排字。
而當范閑看見楚歌的答案之后,竟是臉色一白,心里咯噔一聲,喃喃道:“完了……”
“所謂修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這是問題與答案。而這個答案其中之意并不復雜,大意是指宇宙的運行規則決定了人類的修煉,而按照星祖大人的歸納,則是人類的修煉決定宇宙的運行規則。
天地即人,這個答案違背星祖的意志。違背了經義大道,是為異端。
而異端則是令人唾棄,如過街老鼠人人得而誅之。
幸運的是,這只是一張考卷,而不是學術論文。
但給四人的震撼依舊是如當頭棒喝,這一棒并未將考官們敲醒。反而是將他們敲暈了。
范閑癱軟坐在木椅上,面色鐵青,也不知他是憤怒還是惋惜,其余兩名考官亦是如此,唯獨魏濤算是松了一口氣。
經義是權威。允許人質疑卻容不得他人違背,這一點哪怕在試卷上也是如此,在每次大考結束三個月后,西陵教會的主教便會前往書山查閱甲子試卷,而楚歌的這份試卷一旦落入主教手里,其成績定會作廢。
“可惜了……”魏濤搖了搖頭,故作惋惜道。他暗暗冷笑,意指楚歌是故作聰明。得不償失。
“還沒有請圣裁。”
王考官喃喃說道,最后一題無論對錯,他們亦無資格去評判。夫子既然讓圣人來裁定此題。定然有其中深意。
“對!請圣裁!”
范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表情看起來竟有些猙獰。他不甘心一個百年不出的甲上考生還未綻放光芒便隕落黯淡,哪怕希望再渺小,身為主考官的他,自然都要試一試。
“沒有意義了。你們應該清楚此子答的那句話是何意思,若是給圣人過目。到時候惹得圣怒,如何是好?就算圣人不怒。待三個月過后,我們又如何向西陵的主教大人交待?”
魏濤冷冷笑道。
幾人沉默,即便是他們都認為此子言論簡直大逆不道,更何況是圣人?到時候圣人一怒,降下圣罰,這個楚歌身死道消不說,指不定他們也會受到牽連。
范閑緊握拳頭,濃眉倒豎,咬牙切齒地說道:“就算如此,此題也必須請圣裁,難道你們還要違背夫子他老人家的交待不成?”
魏濤面色微變,另外兩名考官也相顧看了看,臉色鄭重,夫子在書山地位超凡,就算是圣人也無法與他老人家相比。違背夫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違背書山。
“我沒有意見!”
“若能見證一名甲上考生的誕生,此行亦是無悔,就算圣人震怒,王某也要試他一試。”
范閑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了魏濤身上。
后者咬了咬牙,片刻過后,才恨恨道:“等會出現圣罰,我可不會與你們一起抵抗。”
說完,便拿著已經排好名次的金榜,緩緩走出了大廳。請圣裁只需要三名考官參與即可,至于這魏濤,三人只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便懶得去理會。
三人走下高臺,在大廳中央并排而立,拿出香爐,點燃喚圣香,旋后凝聚星元一指點在了香爐之上,星光四溢,青煙裊繞。三位考官相視一眼后才行禮朗聲道:“恭請圣裁!”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晨光微熹,春雨已歇,整座書山便被籠罩在了濃霧之中,偶有光亮還能透過大霧落在半山腰上,帶來些許暖意。
山中各處考點外的空地上,早已是人聲鼎沸、熱火朝天,連那晨間的霧水都躲避不及,開始紛紛散去。
在天亮以前,已是出現了五道圣光,這意味著今年大考已是出了五個甲子,創下了大考的新紀錄。當然,也有不少人懷疑是不是今年考題太簡單的緣故,可不知誰傳出今年大考是由夫子他老人家親自出題以后,這些懷疑猜想便通通湮滅,剩下的,只有對那五個甲子的敬佩。
經過一夜的等待,不管是各個家族前輩,亦或是宗派遣使,絲毫沒有倦困之意,他們的空間戒指早已裝滿了各種寶物,只等那聲鐘鳴響起,便要將之盡數送出。
“嗡……”
當濃霧徹底散去后,那聲鐘鳴自山巔響起,回蕩在這大山之中,卻又傳遍了整個天書大陸。驚了候鳥,擾了困獸,惹得了整個天書大陸所有子民的注目。
書山的大門,終于在鐘鳴過后緩緩打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