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七月-九月事)
我獨自躲在帳內,不理會帳外熱火朝天的哨鹿一.活動,控制不住心中積蓄的淚水。
想象著今后可能出現的種種,忽然陰暗的帳□□入一道刺眼的陽光,我抬手遮了遮眼,瞥見姐夫在劉希文的引導下,打簾進到帳中。
我勉強揚起笑意,請安虛禮過后,未等我開口,聽得姐夫心急的出言規勸:“福金何苦跟爺慪氣,白白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淡淡笑了笑,這么快,家人就知曉了我的任性。視線落在手中握著白玉板指上,那些時日練習弓箭,卻忘了歸還,涼絲絲的觸感沁入我內心的冰冷,這,便是他給予我的唯一么?
“他讓姐夫來勸?”握緊板指,小指上的指甲套嵌入掌心,我平淡的品味只有無人明了的痛楚。
姐夫躊躇著看向帳外,見我探究的目光,慌忙收回視線,輕聲對我解釋:“奴才擔心福金聽信讒言,誤會了主子的意思,便自作主張來勸。”
好笑出聲,聽信讒言?!誤會?!說出那樣傷人的詞句的人,是他,而非我啊……
見我不作聲,姐夫緊接著又補充道:“這幾日,主子天天領著屬下旗人哨鹿,不得空閑,晚間又伴在皇帝左右,不曾回帳……”
無聲扯出一抹冷笑,我未追究他的無理對待,他倒使人來辯解,執傲的脾氣上來,我對著帳外的人影大聲說:“姐夫也不用勸,馨兒忤逆親王,早做好了讓皇帝貶回外家的打算!”
姐夫臉色大驚,感覺到帳外之人的憤怒情緒,慌忙勸道:“福金快別說這種話,主子不會為這個事兒上奏皇帝的。”
我冷漠的抬起頭,姐夫不明白,貶回外家恰恰是我此刻最渴望的結局。雖然今生再見不到他,心會痛,但至少可以保留面上那份可憐的最后自尊。
沉默半天,我許久才說道:“姐夫若無事,領著旗人哨鹿去吧,馨兒累了。”
說完,我疲倦的背對姐夫在榻上躺下,姐夫扭捏著還想再說些什么,見我冷淡的下了逐客令,又素知我固執的性子,只得略說了幾句保重身子的話便退出帳外。
待聽不到帳內再有響動,我才重新支起身子坐了起來。
這幾日,不知是否心情不佳的緣故,一直無甚食欲,只思睡眠。帳內有些昏暗,沒有陽光進入,我斜靠在炕上,眼睛空洞的直視前方。
“主子,”紅鸞端來糕點,小心翼翼地說,“吃點東西吧。”
茫然的從她手中接過一塊糕點塞進嘴里,“嗚……”一陣反胃,我把才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紅鸞急忙端來茶水給我漱口,秋蟬至帳外喚了下人進來打掃穢物。
“不吃了……”我乏味的推開盛裝糕點的餐盒,剛想站起來,忽的腳下一軟,我毫無預兆的昏了下去。
腦中一片空白,感覺到紅鸞與秋蟬的擔心,卻一動也不想動。我直直躺在地面,心中卻好笑起眾人的緊張來。
緩緩睜開眼睛時,看見他近在咫尺的臉,那其中,有我讀不懂的柔情。
收起所有情感,我選擇淡漠與他對視,卻聽到紅鸞欣喜的聲音傳入耳中:“恭喜主子,賀喜主子,方才太醫來診過,說主子有喜一月有余了!”
腦袋轟然作響,我臉上除了驚訝再無別的表情。
心里百味摻雜,正想放手……雖然對不起這個孩子,我仍禁不住浮現“來得真不是時候”的念頭。
他揮了揮手,帳內伺候的一眾人等識趣的退了出去。
“這小袋里裝的是意喻多子的石榴籽,這些是萱草,有宜男的吉祥意思,都放到枕下。”他將一大堆東西放至我枕下,一面出言解釋,一面指著不遠處放著的盒子,說道,“那些是大補的物品,太醫說你身子弱……”
不待他說完,我打斷他的話語:“素馨想請爺答應一件事。”
“不是說過叫我胤禛么,怎的又跟我見外了?還在生氣?我認錯兒,傻孩子,不要氣壞了身子。”他柔和了眼神,卻是因為這個孩子的緣故,心里悲哀的想。
不理會他是否答應,我繼續說:“我想,回家待產。”不看他的眼,害怕多看一眼,我假裝的堅強就要崩潰。
他握緊拳,手指青筋暴起。“不能。”冷冷的吐出這兩個字后,他定定的看著我,周身透露出逼人的憤怒。
知曉這個結果,他怎會放開能夠牽制二哥的我……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我幽幽的轉過身,道:“我有些乏了,想休息。”
他一把將我抱起,驚訝的望著他眼中透露出來的復雜情緒,忘記了偽裝面上的平淡,我害怕的伸手緊抓他的衣袖,便見他大步向帳外走去,不理會周遭投來的驚異目光。
“放開我!”我在他懷中拼命掙扎,心里慌亂得無以復加。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壓抑著怒氣對身旁的秋蟬、紅鸞吩咐:“將福金的衣物用度都搬到我帳中。”
“放開我,”我疲憊的停止了掙扎,努力用最后一點氣力哀求著。既然選擇放棄,不想再沉醉在他溫暖的懷抱。我應該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他,從來就不屬于我啊……緊抓著他的手,埋首入他懷中,止不住的淚流。
才到他的行帳,下人們早已鋪好了床榻。
輕輕將我放下,他卻沒有放開手。“馨兒,你不可能再回家。”他緊擁著我,有些受傷的開口。
我的心糾結成一團,卻仍強迫著自己,若沒有這個孩子,他還會有這樣的溫柔么?我要的真心對待,他明不明白?!
“我想回家。”我揚起一抹微笑,不帶進一絲感情。
他的身體僵了僵,發泄似的抱得更緊。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讓步。
“不想要我的孩子么?”良久,他顫抖著聲音問。
我淡淡的搖搖頭,否認了他的說法。
“那為什么?為什么要離開?你怎么能……”他抬起頭直視我的臉,伸出手輕撫我額前的發。
“胤禛,”我將頭避向一旁,拉開了與他的距離,“我癡戀著你……”
他抖了抖,眼神中竟出現一抹從未見過的疼惜。他握住我的手,放至唇邊。
心軟了下來,我心酸的看著他。突然警醒,心腸一硬,我飛快的抽出他握在掌中的手。
“可是,”我狠咬嘴唇,拼命不讓淚流,“可是我幫不了你……我不是那個能溫暖你心,并讓你放下冷漠的人。”
“胤禛,”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我顫抖著說,“我很累,真的很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再怎樣不管不顧的癡戀著你都沒有用……對不起,對不起,我再承受不了這樣的疼。”
我哭著搖頭,揮不去心中哀痛。現在才明白,無論怎樣壓抑自己不去在乎他的感情,到頭來還是不行。我無法閉上眼來唱這場苦戀的獨角戲。
“別哭……”他嘆息一聲,拭去我眼里的淚,“要我怎樣對你……”
驚訝的抬眼看著他,卻見他又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表情了。
推開他的手,那一點點僅有的可能,最后消失。
“我永遠都不明白。”
說完這句,我閉上眼,關了心門。
注:
一.哨鹿:指由人戴上鹿頭,摹仿鹿的鳴叫聲以引誘鹿群的方式。(見《嘯亭雜錄》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