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一月-五月事)
早春的京城,仍有些寒冷,卻阻止不了憋悶一冬的人們外出游玩的興致。
我看著天氣晴好,許了眾人休息。各屋的丫環、太監們得了空閑,興高采烈的穿上新衫出來放紙鳶。
經受不住室外熱鬧的吸引,我放下手中處理的府中事務,打開格門向外看了看,見秋蟬笑著對我說:“奴才們方才還在猜測,主子什么時候耐不住出來玩兒呢。”
哀嘆一聲,我開口道:“我倒是想呢,不過手上還有些事兒沒處理,聽著你們玩鬧的聲音,我都心兒癢了。”
丫環、太監們哈哈笑了起來,秋蟬上前就把我往屋里趕,戀戀不舍的回頭看了又看。回到屋里,飛快處理完昨日余留下來的事務,我跑出去大聲宣布:“終于弄好這些破事情,我來玩兒了!”
撿了個金魚模樣的紙鳶,與下人們一道,在院子里鬧了起來。
春風拂過,金魚眼睛咕碌碌的旋轉起來,發出清脆悠長的哨聲。我高興的止住腳步,紙鳶卻泄氣似的徑直掉了下來,轉眼見到劉希文手里的蝴蝶紙鳶飛得老高,把他得意得咧嘴笑得不成人樣。
一陣妒嫉,我不甘示弱的扯著線飛快跑動起來,一屋子的丫環、仆婦跟在身后生怕我有什么閃失,一旁的秋蟬急得直跺腳,拼命勸著:“主子,慢些兒,小心腳下!小心摔著!”
我呵呵笑起來,呼吸著清新的草木復蘇的氣息。
春日來了,在繞過紙鳶的微風中,在樹枝柔嫩的綠芽上,在每個人和煦的笑顏里。
冬季的冷酷應該結束了吧,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我忘記了曾有的悲傷與彷徨。
努力半天手中的紙鳶才飛得半高,我心滿意足,頗為自得的停下跑動,欣賞起魚兒在空中飛舞的妙曼身姿。
視線經過不遠處的書齋,隱約瞧見他正看向這邊,許是發現了我的注意,轉瞬之間,他的身影又隱入閣樓的陰暗中。
我愣愣的移不開視線,他,只會冷漠么?為何這樣壓抑自己不參與旁人的愉快?
“主子,怎么了?”見我忽然凝神不動,秋蟬快步來到我旁邊詢問,生怕我玩得太瘋,累了身子。
“沒什么,”我回過神,將手中的線交給她,嘴上吩咐,“幫我拿著,我去去就來。”
不等秋蟬答應,我提起裙角快步來到書齋,進門見他埋頭在書桌前寫著什么,我對一旁伺候的蘇培盛揮揮手,免了請安。
心里好笑他真是裝樣兒,方才明明在窗邊看我們放紙鳶。
“給爺請安,爺吉祥。”我在離他兩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來福了福身。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表情歡快的我,又低下頭專注于手中的書籍。
“起吧。”他淡淡的從嘴里吐出兩個字。
已經習慣他的冷漠,我不以為意的走到他身邊,問道:“爺現下有什么要緊事么?”
他把視線從書本移開,淡淡看了我一眼,回答:“并沒有什么要緊事。”
“那好,”我揚起笑容,拉著他就往外走,“一塊放紙鳶去。”
他驚訝的看了看我拉他的手,又盯著我的笑意,雖然滿臉疑惑,腳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我往外走。
蘇培盛訝然看著我的舉動,驚異的搖搖頭,待反應過來,他慌忙說:“爺,先放下手中的書。”
心里暗自好笑,這位爺又不是寺院里供養的菩薩,邀他去玩兒,也是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么?我奪過他手中的書本放回桌上,笑說道:“只顧著拉人放紙鳶了。”
他微微笑了笑,看樣子是默許了我的邀請。
我二人出現在院中玩樂的下人們面前,絕塵的喧囂瞬間變成寂靜,我差點笑出聲,這些人就這么怕他?
“爺的威信由此可見一斑呢。”我湊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他扯出一抹尷尬的笑,舉步不前的在原處猶豫著,我看著有些難受,緊拉著他沒有放手。
“怎么?還不許主子跟你們一塊玩兒了?”我揚起笑容高聲問道。
眾人唯唯諾諾的搖搖頭,氣氛仍有些凝重。
“該怎么玩兒還怎么玩兒,不用拘束,只當我二人不存在。你們再這樣,我與爺只得回屋可憐巴巴的看你們玩樂了。”
大家見我講得輕松,緩緩恢復了方才的熱鬧。
“不存在?”接過我遞給他的金魚紙鳶,他低聲重復我說的話。
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問道:“爺不高興?”
他揚起笑容,未回答我的問題。
“爺會放紙鳶么?”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我開口介紹紙鳶的玩法,“先拿著線轱轆……”將竹制的線轱轆交到他手中,放出合適的線,“然后……”
“看著。”他有些不耐煩地阻止我繁復的言語。我驚訝的張大嘴,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手中瞬間高飛的紙鳶。
他得意地對我挑挑眉,移不開視線,那燦爛的笑顏仿佛將帶我回當年,眼前是桃林初遇的那個男子。
大笑過后,聽見他輕聲自語:“好久沒有這樣笑了……”
這樣不經意的說出口的話,淡淡的飄落在眾人的歡樂里,我覺得有些窒息,飛快別過頭,不敢看他此刻笑容背后的悲傷。
薄暮時分,一眾人等方才散去,他獨留在院里與我一塊兒用晚膳。
秋蟬在旁伺候著洗手,潔面,又吩咐了屋下婆子煮水泡茶。
忽想起五月的塞外之行,我笑著對秋蟬說道:“明兒我們練習弓箭,不然去到塞外,叫蒙古旗的人看了笑話。”
我的話音未落,他的笑容僵在半空,聽見他暴躁的脫口而出:“誰也不許去!”
驚訝的看著他突變的臉色,屋里所有人都被他嚴厲的話語嚇住,僵在原處。時間仿佛凝固,方才的融洽不復存在。
反應過來,我維持臉上的平淡,對下人們說:“這兒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
秋蟬與蘇培盛得了吩咐,匆忙領了眾人退去。
疑問的話語還未問出,卻見他隱去臉上的暴躁,起身走到窗邊,折下一枝開得燦爛的桃花,返身走到我面前,低頭輕輕為我簪在髻上。滑過我耳邊時,響起他壓得極低的冰冷聲音:
“此次,必廢太子。”
站直身,好像從未說過方才那句令人震驚的話語,他臉上又是一副平淡的模樣。
久久未能言語,又是這樣的險惡……再廢太子,他要怎么做?他能做什么?!
“你會不會有危險?”不及多想,我拉起他的手著急的問。
他看著我臉上的擔憂,微微笑了起來,事不關己的說:“沒事兒。如若不成功,便像十三那樣……”
不敢再問,像十三阿哥那樣,是否指失去王爵,永遠離開朝廷,還是……圈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