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一月-九月事)
來到繡樓,看得一切井井有條,桌案上沒有半點灰塵,想著定是嫂嫂差了仆婦打掃,心里一陣感動。
進得內室,昔日所繪的桃花圖掛在正中幾案的墻面上,怔怔的望著畫作出神,思緒飄到遙遠的從前,那個在桃林里遇見的人不再有燦若桃花的灼灼笑容,而我,也不是那個只會哭泣的小女孩了……
恍惚想著記憶深處的曾經,未發現他跟著我進了繡樓。
“可找到了?”他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嚇得渾身一顫,匆匆隱去迷離的神情。
“爺怎么跟來了?”我奇怪的反問道,一面給他讓了座。抬眼看見大哥哥跟在屋外候著,我皺了皺眉,喚來丫鬟沏了茶來,又命仆婦卷起竹簾。
溫柔的陽光和緩的撒進室內,驅散了久無人居的冷清。
看著光線里飄動的浮塵,我扭捏著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些什么。
他未介意我的沉默,接過茶盞輕茗了一口,嘴上贊道:“這是雨前。”
我點點頭,小心打量他臉上的表情,回答:“才從南邊送來的雨前,是二哥哥特特交待的。”
“是么?你二哥有心,知我最愛這個茶了。”他微微笑起來,因了那短暫的笑意我忘記問他跟來的目的。
見他看過來,我一陣不好意思,慌忙起身找到藥箱子,取出他需要的藥粉,拿了兩瓶,放至他面前。
正想動手為他換藥,他淡淡的阻止:“不用。”
他喚來在屋外侍候的蘇培盛,我只得退至一旁,眼巴巴的望著,心想他定是怕我笨手笨腳又弄疼他的傷口。
傷口上的紗布緩緩揭開,雖然不再出血,但剛剛開始愈合的傷口看在眼里還是觸目驚心的可怕,不由倒退一步,腳下有些發軟,我忙扶住桌沿鎮定心神。
“把臉轉過去。”他不以為意的看著手臂上的傷口,出聲命令。
“好……”聲音顫抖的答應下來,我抬腳跨出門檻。哥哥上前攙扶,我慌忙將臉埋入哥哥懷里,聽著哥哥溫柔的勸慰:“馨兒不怕,哥哥在。”
好容易等到他上完藥,我定了定神復又進了屋。“你這屋里的書倒很多。”他淡淡的開口道。
“是,都是哥哥們為我買的書,平日在家無聊看著玩。”雖然很想告訴他,在南方,女子的繡樓是阿瑪、哥哥都不許進的地方,但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答了他的話。
“府里書房里的書,你若喜歡也可以看的。”他看了看包扎好的傷口,嘴上說道。
“是。”不去考慮他的話語里有幾分誠意、幾分客套,我一臉恭順的諾諾答應下來。
他緩緩站起身,暗自期待他的離開,卻見他走到案幾前,欣賞起我的挑花圖來。我暗暗叫苦,訕笑著說道:“兒時信手涂鴉幾筆,恐怕不入爺的眼,還是另換了大哥哥的丹青吧。”說著就想上前收起卷軸。
他擺擺手,我不便再說什么,只得退回一旁,老老實實的站著。
正說著,一個小廝跑過來對蘇培盛耳語幾句,蘇公公立即到他跟前,恭謹道:“爺,馬車已經備好了。”
聽了這話,想著就要與他辭別,我努力維持臉上的平淡,心里卻樂開了花,“爺慢走。”我直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高興的激動的顫抖。
大哥哥狠狠瞪了我一眼,難道還要留他用膳不成?!我忽視哥哥的暗示,一臉媚笑的站在門邊做出恭送他離開的樣子。
哥哥走到我的面前,擋住我的笑臉,對他說道:“主子若不嫌棄,賞光留在奴才這兒用午膳吧。”
拼命拽著哥哥的衣袖,他卻置若罔聞,我生氣的直跺腳。
略想了想,他點頭應允了哥哥的邀請,說著他指了指我繡樓的小院子:“這院落就很好,陽光明媚的,不若在此處用膳吧。”
看著大哥哥應承下來,喚來丫鬟、仆婦打掃桌椅,換上精致的繡墊。我嘆了一口氣,好好的家宴就這么變成侍候主子的無聊宴席了。
跟在他身后,下了閣樓,我接過茶盞,氣呼呼的喝了一口,將臉別向一旁,裝作欣賞風景的樣子,不再理會他與大哥哥之間的談話。
不多會兒,各色熱騰騰的菜肴奉了上來。他倒是心情極好的入了座,又招呼了我跟哥哥在他身邊坐下。
我略推辭了一下,便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大哥哥卻不敢落座,一面著急的向我擠眼睛,暗示我應該跟他一樣,站在一旁侍候主子用膳。
看著一桌子我喜歡的菜肴,也不敢過分放肆,為他排了菜,輕聲介紹道:“這些都是南方的小菜,不知道爺吃得慣不吃得慣。”
“很好。”他淡淡的回答,臉上沒有任何歡喜的表情。
院角的大榕樹撒下一地清涼,旁邊的花架上盛開的紫藤花散發的氣味和著不遠處池子里蓮花的馥郁味道滿滿的飄蕩在空中。
他是很會選地方的,當年我也是因了這份美麗才硬從哥哥們手中搶過這座院子。
“桃花居”,二哥哥為我題的匾額懸掛在正房外檐上。對于這個秀氣的院落來說,二哥哥的字過于硬朗,我不止一次跟他說:“二哥哥的字,題了某某衙門還合適,偏偏要寫在我繡樓處,不知道是可憐了我的繡樓還是可惜了哥哥的字。”
恍惚中憶起往事,想著遠在川省的二哥哥,心中一片感嘆。
眾人小心對付完這頓午膳后,撤了殘席,丫鬟們又新上了茶水。
我接過茶盞品了一口,恩,還是喜歡閩南的觀音。府里那一大家子想著因為他喜歡雨前的緣故,竟不飲其它品種的茶。
這可就失去了品茗各色茶葉的樂趣了,我暗自喚來下人吩咐著裝了些觀音、信陽毛尖茶。
不覺間日已偏西,轉眼又到了離去的時刻。
與家人們話別,正欲騎上我的小馬駒,它卻不聽話的杵在原地,我不舍小廝們鞭打它,少不得好聲好氣的勸道:“好馬兒,乖乖聽話回府了。”一邊說著一邊親熱地摸摸它順滑的鬃毛,誰知馬兒竟不耐煩地長嘯一聲,旁邊的他看著大笑出聲。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沒見過跟馬兒說話么,有甚可笑的?
他止住笑,說道:“許是有小蟲鉆到馬耳朵里了。”他喚來馬夫,細細看了看。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日里聽話的小馬兒今日這么暴躁呢,我只得同情的撫了撫馬脖子。
心里考慮是否叫哥哥找頂軟轎送我回去,看到蘇公公至我身邊道:“側福金,爺吩咐您一塊乘馬車回去。”
雖然一路上要面對他的冷漠,但我還是很高興解決了回府的問題。
戀戀不舍的看著窗外哥哥漸漸模糊的身影,我才放下簾子。
馬車嘚嘚嘚的聲音回蕩在車里,正想開口化解這份尷尬,他卻閉上眼,一副不想與我說話,免開尊口的模樣。我只得悶悶的坐在旁邊,想著今日發生的事。
我說冷臉,他聽見了,回府該找我麻煩了吧,看見他揚起手,像阿瑪教訓二哥哥一樣,我嚇得抬起手,口中不斷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素馨!”一個聲音響起,誰在叫我?“你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就想爺怎么教訓我來著。
忽然驚醒過來,卻是做了個夢。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竟是靠著他的肩膀睡著的。
抬頭對上他憤憤的眼,好似看透我的夢境般的犀利。
我訕訕的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說話間,車子進入王府停了下來。我的苦刑終于結束,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他許已經忘了我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