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十二月十三日事)
盛放御膳的黃金器物明晃晃的耀得人有些恍惚, 我漫不經(jīng)心的用著膳食,心里總想著他去永和宮辯白的事。
擔(dān)憂的望向室外,天空陰沉沉的似乎要有大風(fēng)雪, 不知從何處透進(jìn)來的冷風(fēng)吹得人瑟瑟發(fā)抖。回想在園子的日子,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遙遠(yuǎn)得仿若隔世。
太后, 會信任他么?無聲的扯出一抹嘲笑, 由不得太后信不信,“成者王,敗者寇”, 現(xiàn)下太后若仍偏幫十四貝子,只會把登上帝位的他逼上絕路。
心里不斷祈禱, 期望太后顧念一些血緣親情, 靜下心來聽他解釋, 不要再互相傷害,讓小人奸計得逞。
鼓過四更, 仍不見他歸來,我熬不住困頓,歪在炕幾上昏昏欲睡,忽聽得外間一陣喧嘩,抬眼見他一臉寒霜的打簾跨進(jìn)后殿。
“胤……”未及說話, 看他也不言語, 只發(fā)狂一般憤恨的見物便摔。
轉(zhuǎn)瞬間, 后殿放置的瓷器被他摔得粉碎, 地面一片狼藉。
“皇上……”蘇培盛跟在身旁, 開口想要勸慰。我對蘇培盛搖搖手,此刻誰也勸他不住, 倒不如不要言語刺激他的怒意,讓他任性發(fā)泄一番,也許更易平息他內(nèi)心的不滿。
我二人靜靜的在旁不出聲,卻見他揚手對著自鳴鐘砸去,我慌忙上前,緊握住他的手,道:“要摔瓷器隨你,只不允你如此傷害自己!”
震怒中,他聽不到我勸解的話語,一把將我推開,他的手卻停在半空。
“主子!”蘇培盛驚叫出聲,看看他,又看看我,不知該勸哪一個。
我毫無懼意的跪在滿是碎瓷的地面,定定的看向他,道:“你要傷害自己,我陪你!”
“起來,起來!”他急躁的拉我起身,語無倫次的說,“朕是皇帝,朕是九五至尊,朕站在帝國最高的地方……”
話音突轉(zhuǎn),一陣頹敗,他緊緊擁著我,痛哭出聲:“卻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看著他神色大變,怕他暴躁言語被人聽去,我對蘇培盛使了眼色令其領(lǐng)著隨侍的太監(jiān)們退出后殿。
“禛。”我喚著他的名,他滴落我肩上的淚滾燙滾燙的灼燒著我的心,那么疼。我屏住呼吸,任他的傷痛將我包圍。
“不是所有人都反對你的。雍邸的所有人,十三爺,很多、很多人。事實并非你看到的那樣,只是反對你的人被你看透,而支持你的人把忠心放在心里罷了。”
“禛……”我的手,輕輕滑過他的臉,拭去他的淚,希望心里的點點溫暖可以化解他眼中的傷痛,“馨兒永遠(yuǎn)在你身邊,決不離去。”
他緊抿的唇終于放緩,只是眼神依舊冰冷。
“額娘不信,我?guī)Я四切﹤€造謠的太監(jiān)去對質(zhì),我拼命的辯白,額娘卻還是不信……”我拉他坐到炕上,聽他喃喃的訴說方才永和宮里發(fā)生的事情。
他緩慢安靜下來的樣子,毫無生氣,仿若一尊石像,我柔聲勸著:“慢慢來,太后需要時間思考。假以時日,太后定會明了這些謠言的無稽。”
“額娘會信么?”他冷笑起來,對太后可能的信任不抱任何希望,“旁人說什么,額娘信什么;我說什么,額娘不信什么。”
“太后會信的,只是,現(xiàn)下……你要克制急躁的脾氣,好好兒說,不要作無謂的爭吵,更不要說出刺激太后的話。”
“你是說十四的事兒?”他冷冷的看著我,反問道,“你敢在朕面前為十四說話?!”
這樣的憎恨,不過是妒嫉旁人寵愛十四阿哥罷了,心里如此想,倒有些好笑他孩子氣的冰冷了。
“臣妾只為皇上著想,”我福了福身,看著他的眼,道,“若能得到太后的信任,放低姿態(tài),給予十四貝子一些無傷大雅的利益又有何不可呢?”
他冷哼一聲,心里賭著一口氣,也不開口說話,只是別過臉定定的看著地面。
“你是哥哥,就讓讓弟弟吧。”我耐不住跟他“臣妾”、“皇上”的言談,直接兒說,“我家哥哥、姐姐俱讓著我,就連熙兒都照顧著我,生怕我玩鬧時有什么閃失呢。”
“我們這些個兄弟哪里比得你家,大家眼中只有爭權(quán)奪勢;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他低著頭,眼里滿是蒼涼而悲哀的神情。
“天下只有這一個人能坐的位子,怎能不爭……”看向墻后至尊寶座的位置,忽然可笑那個位置真的值得眾人流血紛爭么?
我收起恍惚的神情,認(rèn)真的說:“禛,太后的問題不僅是宮里的問題,處理不好,朝堂內(nèi)外恐會有不利的流言,若被有心人利用,這不孝之名卻最是傷人的罪。”
沉默許久,他嘆氣妥協(xié):“十四的事兒,我會重新考慮。”
漸漸穩(wěn)定下情緒,他看著我問:“方才怎么不挑個沒有碎瓷的地方跪?我看看有沒有傷著。”
我輕輕搖頭阻止他,笑道:“心里一著急,哪里還顧得地上有沒有碎瓷。沒事,沒事,天冷穿著厚衣裳,并未傷著。”
他懷疑的看看我,臉色不悅的責(zé)備:“以后不許這樣不管不顧的,不計后果,這倒是學(xué)著你二哥的性子了。”見我膝蓋未出血,他才作罷不提。
“我不勸你,難道等你震怒傷了自己么。”指了指他手上的抓傷,我玩笑道,“別人不知,倒說我素馨膽大妄為,傷得皇上的手,怕是要治個滅族的大罪呢。”
“胡說!”他滿不在乎的瞧了一眼手上微紅的印子,拉著我到身邊,他說道:“只要那些老腐儒未看見,我只說是被金獒抓傷的。”
“敢情我是你的狗兒吶。”我不依的將手放到他臉上,冷得他哆嗦了一下,伸手將我冰冷的手覆進(jìn)掌心。
“寶貝……”他緩緩的笑了起來,我滿臉通紅地低下頭,他卻未再說下去,臉上又是那副疑惑的表情。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再提抓傷他的事,另說道:“請皇上盡快授予藩邸福金、格格們主位。”
“恩,這個事兒我知道,太妃宮里的奴才見你們未得冊封位分低,語多沖撞,實在放肆了!”他瞬間陰冷了眼,對我說道,“馨,你放心,我定要你的身份地位高過那些太妃。”
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我需要的是肅清后宮混賬人的名分,至于冊封,不過是個妃號的問題。
腦海中想象一番,我玩鬧的性子上來,笑道:“不知皇上要給個什么封號,‘素妃’?不好聽呢,用我的字‘灼’好了,‘灼妃’,呵呵呵……”
他神秘的笑了笑,淡淡的說:“不用封號。”疑惑的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沒有封號?那只能用宮名來區(qū)分我與李姐姐了,未知他讓我入住哪座宮殿。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慌忙收起玩笑的表情,嚴(yán)肅的問:“還要沉默么?”
他揚起一抹冷酷的微笑,看著前方。我仿佛又見到那日秋狝,在月光中追逐獵物的他的表情。
“傳伺官宣諭旨。”他揚聲說道。
開始了,這些人終于激怒他了。我念起答應(yīng)張起用的話,開口說道:“皇上能否只追究犯事之人,而不為難他們的家人?”
他冰冷了眼神,我急忙解釋:“罪人家屬罪不致死……”
“他們想激怒朕開殺人之例,然后宣傳朕是殘酷暴君,朕懂得!”他對我說道,“你不用擔(dān)心。”
從養(yǎng)心殿出來,身后傳來他洪亮的聲音:
“宜太妃宮中太監(jiān)張起用違禁做買賣,發(fā)往土兒魯耕種;九貝子府中太監(jiān)發(fā)往云南極邊為苦差,何玉柱發(fā)往三姓給披甲人為奴。俱籍沒其家產(chǎn),若此三人不愿往邊地,令自盡,骨頭仍送往發(fā)遣之處。一.”
“著將陳夢雷父子發(fā)遣邊外。或有其門生,平日在外生事者,指名陳奏。二.”
“逮禮科給事中秦道然,追繳家產(chǎn)十萬兩送至甘肅充軍餉。三.”
注:
一.詳見馮爾康《雍正傳》第九十頁。
二.詳見《清實錄·世宗實錄》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癸亥條。
三.同一,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