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一月-二月事)
過了正月,又到桃花盛開的季節。
前年命人尋了幾株桃樹移入院中,如今開得姹紫嫣紅,分外美麗。我閑著無事,令仆婦們端出桌椅,奉上茶點來到院中。見著春日的風仍有些冷,少不得又使人移來屏風擋住這陣陣涼意。
一切妥當之后,我才緩步行出內室。就著春日里和煦的陽光掃盡憋在室內一冬的煩悶,我悠閑自得的從秋蟬手中接過茶盞,飲了一口。
抬眼望去,滿園的桃紅翠綠,雀鳥偶或穿梭在其間,又突地停下來,輕啄一口花蕊,我看著可喜,臉上揚起怡然的笑容,以花為食的鳥兒真是一雅客啊。
與秋蟬說了會兒話,見著劉希文與院里一小太監在屋檐下嘀嘀咕咕說著什么,只是距離太遠,聽不分明交談的內容。
心下好奇,我揚聲喚道:“劉希文,在說什么樂事兒呢?也說與我們聽聽。”
劉希文急忙打發了小太監,笑著走到我們面前,答道:“回主子,也沒什么可樂的事兒。就那李富剛從外邊回來,碰上件蹊蹺事兒……”
“什么蹊蹺事兒,說來聽聽!”見他賣關子,秋蟬急急出聲催促。
“話說那李富出府辦差,經過個胡同口……”劉希文搖頭晃腦的就想來段長篇大論。
“主子看看,劉希文又要啰嗦了。”秋蟬笑著對我說道。
我院中這回事太監劉希文辦事利落、人又聰明伶俐,本是個好使喚的奴才,唯有說話啰嗦一點頗讓人有些受不了。
聽他這樣開口,我亦耐不住,只得佯裝生氣,道:“劉希文,撿重點說,你要說書明兒我送你到前門樓茶館說上一日。”
秋蟬好笑出聲,劉希文才收起啰嗦,一口氣兒說道:“昨兒李富在胡同口見著個小哥兒出售家傳的前明雙龍橢圓墨和漢代嵌寶異獸形硯盒價錢公道他也不知真假今日說與我聽原是想湊個錢買回來。”
“聽聽劉希文的話兒,我真怕他說到一半就沒氣兒了。”秋蟬捂著肚子笑岔了氣。
我笑說道:“若果是真的,這可是兩個寶貝呢,就算出價五千兩也不為過。”
劉希文驚訝不已的張大嘴,看著我低聲說道:“哪有這個錢買呢,就算有,人家也未必肯賣吧……”
心里一番計較,細細問明地點,我才打發了劉希文自去做事。
秋蟬見我問清情況,又作低頭沉思狀,慌忙勸道:“主子,且斷了出府的念頭吧。”
我笑著回答:“這就去找那能允我出府的人。”
說著我快步來到書齋,一五一十的將硯、墨的事兒告訴他。果不出所料,他對那兩件東西萬分感興趣,有心前往一看,我便順勢央了他帶我同去。
見他并不反對,我忙回去換了月白色的長袍,外套一件天空色的琵琶襟馬褂,又把頭發放下結成辮子,戴上褐色小帽。
他看著我利落的打扮,開口問:“怎么連男裝都備有?”
隨手拿起他的折扇,我回答道:“在家時,常跟哥哥們出門玩兒呢,這個男裝自是不可少的。”
“跟允恭年少時一個樣兒。”他盯著我又看了看,輕聲笑道。
“真的么?!與大哥哥一樣兒,那我可算是個英俊瀟灑的公子哥兒了。”我得意的揚起笑,對著鏡子端詳一番,抱拳作相請的狀,道:“爺請。”
他微笑看著我的男子作派,未加責怪,攜著興高采烈的我出了府。
“你叫我出府并非為了那硯、墨吧?”來到街上,我專挑熱鬧地方擠,又買了糕點、糖葫蘆吃得起勁,他忍耐良久,終于經不住開口問道。
我抬起無辜的眼神,望著他回答:“我就是想閑逛,才跟爺說了硯、墨的事兒,不然我怎么出得府?”
他不滿的冷哼一聲,定定看著我不作聲。不解他臉色為何變化如此之快,嘴里塞進一塊糕點,我指了指街邊一茶館,說道:“爺快去,被人搶先就不好了,我在附近逛逛,一會兒在這間茶館等爺。”
他甩了衣袖掉頭就走,我奇怪的搖搖頭,未及深究,眼睛被街邊販賣首飾的攤點吸引,想著秋蟬喜歡這些小東西,便停下來采買幾件回去送她。
隨意挑著首飾,不意身邊湊過來一個衣著綾羅的青年男子,滿嘴的酒氣,一臉放肆的說道:“這位小哥兒一個人么?與大爺我一塊兒喝酒去,怎樣?”
我抬眼看了看,反問:“您在跟我說話?”
“大爺我身邊不只有哥兒你一個人么。”說著,那醉鬼賊笑起來。
“說完了?”我冷冷看著那人,見是個神智不清的醉鬼,也不理會他的言語,低下頭繼續挑選首飾。
“這冷冰冰的模樣兒真入爺的眼……”說話間,那醉鬼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見著被抓住的右手,一陣厭惡,我出聲呵斥道:“放手!”用力掙脫不開,我才開始恐慌,再看看左右人等見我有了麻煩,一個個避之不及的樣子,想來也不用指望了。
正思考著如何脫身,卻發現醉鬼手上力道漸漸弱了下去,驚訝的抬起眼,看見他冷著臉抓著醉漢的手腕,“你……你做什么?”那醉漢由于手上的疼痛酒醒了七、八分。
“滾開。”他冷冷的開口說道,話音落下,那漢子甩開他的手,嘟囔著走開了。
“我還想著是不是給那醉鬼一腳呢,以前二哥哥倒是教過我些拳腳功夫,我……”心疼的看了一眼由于與醉漢爭執掉在地上的糖葫蘆,我嘴上不停的說道。
“膽子也忒大了,竟然跟那種心智不明的醉鬼糾纏。”他看著我,冷冷的責備。
“也是,那種人瘋起來真是不講道理。”我輕聲認同了他的說法,抬起右手看了看,心里涌起厭惡,最憎恨旁人碰我,幼時只有家人才能接近。
他把我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輕聲問道:“痛么?”我突的滿臉通紅,傻傻的搖搖頭否認。“糖葫蘆!”我抽回手,跑到街邊,努力平復心里沒由來的紊亂。回來時,我嘴上吃著新買的糖葫蘆,不復有方才臉上的潮紅。
跟著他走了不多會兒,便到了劉希文說的出售硯、墨的賣家所住胡同,前后張望不見賣東西的人,打聽半天,才找到那人的住處。
才走近,便見著一個老頭兒拿了掃帚推門出來,在四合院門口打掃,我心下一喜,上前詢問:“這位老爺爺,打聽一下,可是有個小哥兒在此出售家傳硯臺和前朝寶墨?”
老頭兒眼睛一瞪,惡聲惡氣的說道:“我家沒有那樣的寶貝!就算有,也不會賣!”
我哪里受過這種閑氣,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欲與那老頭兒理論,他忙將我拉回身邊,輕聲勸慰:“素馨,無須跟他多費唇舌。”一面又揚聲說道:“叫那賣硯臺的人出來說話兒。”
正說著,從院里出來個小哥兒,二十歲上下,笑嘻嘻的把我們迎進院中,嘴上說道:“二位爺別見怪,我家老頭兒有些頑固。二位進里邊看貨,請、請……”
老頭兒再不多言,拿起手中的掃帚就要趕人,我看著不對勁,拉著他正欲躲閃,卻有五、六個人突然從外邊沖了進來,對院里的人發話:“速把那硯臺、墨交出來!本大爺饒你們不死。”
小哥兒害怕的縮縮脖子,不知所以的垮著臉愣在原處,老頭生氣的瞪著眼,一臉不會妥協的倔強。
來人見狀,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打砸老頭兒家中物件,又一人拉著小哥兒一頓好打,百般要挾。
“住手、住手!還有沒有王法了……”一面阻止砸物件的人,一面出聲為兒子求情,老頭兒口中不停哭訴,“我早說過不要拿那兩樣東西出來,如今惹來這幫惡人……”
小哥兒耐不住,哀求道:“住手吧,別打了,別打了……”
“不要出聲。”他打開折扇,對我輕聲吩咐。我未留心他的話語,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這分明是強盜行為,怎的光天化日,天子腳下,這般放肆!?
一時被忽如其來的狀況嚇懵了,只顧著站在一旁驚訝,未發現那群惡徒向我摔過來的瓷罐。
“小心!”
耳邊是他情急的聲音,眼看著那飛砸過來瓷罐就要在我頭上開花,定格瞬間的,卻是他擋在我面前的身影和瓷器碎裂的聲音。
我睜大眼,看著他吃痛的捂著肩,緩緩的彎下腰。
“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