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一月-二月事)
那片未知的烏云, 轉眼便籠罩了天地。只是,我以為眼前的景致仍是昨日的晴好。
午后映雪睡起,我帶了她到書齋。進屋卻見他沉著臉站在窗邊, 出神的望著天際的點點浮云。
映雪掙開我的手, 沖到他懷里。寵溺的抱起女兒, 他隱去了眼中叫人在意的冰冷。
“給阿瑪請安呀。”我笑著對映雪說。“阿瑪?!彼怨缘慕谐雎?。
“還有吉祥呢, 笨雪兒?!蔽依怂男∈? 柔聲打趣。
“笨笨?!庇逞┨煺娴闹貜臀业脑?。
“哈哈哈……”他爽朗的開懷大笑,伸手捏捏映雪的鼻尖,慈愛的吻了吻女兒的臉蛋兒。
我微笑看著這對父女臉上真摯的表情, 心里不復有方才的隱憂。
他抱著女兒坐了下來?!爸孛??”我想接過映雪,他搖搖頭, 仍未放手。
女兒扯著他的衣袖笑喊著玩游戲, 我看映雪鬧騰得不像樣子, 忙喚來紅鸞、秋蟬將她帶到屋外玩耍。
失去了雪兒的吵鬧,只剩我二人的書房里頓時安靜下來。他復又冷了眼神。隱隱有些不安, 我不禁問道:“出什么事了?”
他將邸報丟到我手中,我接過飛快瀏覽起來,眼見上面寫著:“總督管直隸巡撫事趙弘燮疏報,假稱誠親王胤祉□□山西等省,今沿途預備, 查并無部文明, 系光棍鑲藍旗逃人孟光祖假冒一.……”
我笑著說:“現下的奴才也特放肆了, 連這樣放肆的事也敢做。”
他卻沒有附和我的笑言, 冷著臉說:“再往下看?!?
我垂首繼續閱讀:“將經過地方, 失察文武官員交部議處。……山西、陜西、四川、湖廣、廣西諸省……”
“四川?!”二哥哥也在題參官員里面?他冷淡的看著我臉上的驚訝。
“胤禛,”我抬起頭迎向他眼中的冰冷, 不敢置信的反問,“難道你在懷疑我二哥與誠親王交結么?”
他不作聲,我拉著他的手,著急解釋:“你怎么可以懷疑我二哥對你的忠心?!他絕對不會背叛你,更何況我在你府中,我家人亦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絕對不會的,你相信我!”
他神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向我身后揚聲說道:“什么事情?”
“回主子,四格格要玩撥浪鼓,奴才特進來取?!甭牭介T外秋蟬的聲音,我停下辯駁,靜默在原處。
“小鼓在這,拿去。”他將放在桌上的撥浪鼓交給秋蟬,我麻木的看著,見秋蟬接過鼓,行禮后匆匆離去。
“胤禛……”他仍舊一臉的冷漠。驚訝的看著他的疏遠,我憤而轉身離去,他卻未阻止。
回到屋里,才想起忘了帶映雪回來,一面差了劉希文去書齋接回雪兒,一面急急打發了人到我娘家喚來伍什哈。
坐于桌前,怎么也想不到二哥哥會摻和進旗人偽裝誠親王招搖各省的事里,平日寫給哥哥的書信莫不叮囑他小心謹慎,卻怎會出了這個簍子?!
邸抄上言,哥哥贈與偽裝誠親王之人銀兩、馬匹……難道二哥有心與三阿哥交結?不會,不會,我極力穩下急躁的心緒,重新梳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贈與銀兩、馬匹,不過是朝臣們慣常對待皇子阿哥們的方式,算不得結黨的證據。我眉頭緊皺,時值西北用兵,若參倒了身為四川巡撫的二哥,他旗下官位最高的門人,得益的會是誰?
八黨……我心里涌起一陣寒意,廢太子再無威脅,能夠與八阿哥一爭高下的只剩下三阿哥與他,孟光祖的案子偏在這個時候抖出來,叫人不得不懷疑這幕后主使。
思緒萬千,唯有提筆修書一封。
二哥哥……你是否記得我們互許的諾言?如今,我身邊的這個人,就是我舍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人。請你,發誓,向他效忠……哥哥,發誓保護他……
剛封好信函,聽見外邊伺候的紅鸞進來報稱:家人伍什哈到。
喚了伍什哈進得屋內,請安虛禮過后,我指著手中的信件,吩咐道:“伍爺爺,這封信您務必親自送到二哥哥手上,絕對不能經由外人之手,可聽明白了?!?
“二小姐,有什么急事情么,過幾天二少爺派來的家人就到了……”伍什哈滿臉疑惑的看著我的嚴肅,不解的問。
我揮揮手,打斷他的說話:“這些個人,我一個信不過,只有爺爺您,我才放心?!?
“是,老奴遵命?!蔽槭补饝聛恚忠娝麊?,“二小姐可還有什么話要老奴帶過去么?”
輕輕搖頭,我說道:“話都在信內了。只一樣,聽說二哥哥帶兵去征討賊蠻加巴貫子,你去的時候帶了這些上好的藥給哥哥,提醒他帶兵小心些,不要傷著。再問二嫂嫂好,桌上另一包,是宮中賞賜的稀奇物件,給嫂嫂玩兒、賞人都可以。”
伍哈什一一接過,嘴上笑著說道:“二小姐說的帶兵那個事兒,是去歲十一月的事了。小姐無須擔心,二少爺一點兒事沒有。”
“是么?我今日才看到,急糊涂了,就對爺爺說了這些。”我拍拍頭,笑著道,“行了,沒什么事兒就回吧。代我問阿瑪、額娘、姐姐、姐夫好。我明兒再差人送些東西回家?!?
眼看著伍哈什在小太監的帶領下離了院門,我才松了口氣。
“額、額……”映雪跟著劉希文回了屋,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出聲喚回我的注意。
我笑著抱她起來,搖頭說道:“沒什么,額娘想著雪兒為何這么重呢。”
“雪兒不胖……”小丫頭小聲地反駁,又抬起天真的眼,問道,“額娘,雪兒想阿瑪,雪兒晚上要跟阿瑪一塊兒?!?
我暗淡了眼神,對映雪說道:“今兒我們在院里用膳,不去書齋那邊宿?!?
女兒看我神情不豫,面色嚴厲,嘟囔著沒敢再說什么。
雖然心疼映雪的失望,但想起他今日的生分,心下不爽,絕了見他的念頭。正低頭深思,聽得紅鸞在屋外稟道:“主子,爺過來了?!?
淡淡看他緩步進屋,抱起映雪入桌用膳。席間他只低頭與女兒說話,卻不與我多言。
我呆坐著,腦海中翻騰著各種想法。他突的在桌下緊緊拉住我的手,驚訝的抬頭望向他,卻見他飛快的掃了我一眼,對著映雪搖頭說道:“雪兒不要說話,慢慢兒吃?!?
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心中滿是疑問得不到解答。
注:
一.語見《清實錄·圣祖實錄》卷二七一 二月丁酉條,特注。
即指鑲藍旗逃人孟光祖假稱誠親王胤祉巡視五省招搖一事。
康熙五十五年末直隸總督趙弘燮疏言:“真定知府劉民瞻報稱:誠親王胤祉□□山西等省,今沿途預備,臣查并無部文明,系光棍假冒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