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五月五日事)
揮去心頭鬱積的傷感,我與小阿哥們講了後面還傘、贈銀的情節。
“你們道奇怪不奇怪,那白娘子贈與許宣的銀子竟是太尉府上失竊的庫銀。”
阿哥們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央我快快接著說下去。
“許宣被緝拿到官府審問,待官差們根據他的說詞尋到那娘子的住處,卻見一片荒涼,哪裡是有人住的樣子。”
“那白娘子呢?她怎會突然不見了?”元壽阿哥心急追問。我笑著說:“別急,待我慢慢兒說,到後面自然就清楚了。”
我便從許宣發配蘇州,與白娘子成親,一直講到許宣被再次發往鎮江,遇大赦後回到杭州,卻開始疑心白娘子是個妖物。
“他姐夫使了個捕蛇人,進到屋裡,只看見一條桶口粗的白蛇倒吊在房樑上,張開大口,露出白牙……”
天申嚇得縮了縮脖子,我抱緊他,輕聲勸慰:“天申不怕,方纔抹了雄黃酒,蛇是近不得身的。”
“真的麼?”天申這才放鬆了緊張的神情,依在我懷裡。元壽拉著他的手,好笑他的膽小。
我又接著講下去,直講到法海禪師收了白蛇、青魚,永鎮雷峰塔下。
元壽阿哥回味無窮的想著這個故事,天申卻抓起個桂花糕又吃了起來。
我笑道勸道:“慢些兒,餓虎投胎似的。喝口茶順順氣再吃,小心噎著。”
正說著,突見他們直直站起身,恭敬的說:“阿瑪吉祥,給阿瑪請安。”
我亦跟著站了起來,眼睛看著天申飛快的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碎末,不由得輕笑出聲來。
“起吧。”他看了我一眼,淡淡的對阿哥們說道。
“什麼時候醒的?”擔心他可能聽到我的說話,甚至見到我……我紅了臉,不敢看他的眼。
“你跟元壽、天申說白娘子的時候。”聽他如此回答,我略微平復了慌亂的心神。
他纔在石凳上坐下,便表情嚴肅的開口詢問小阿哥們近日看書、學習騎射的情況,元壽、天申小心翼翼的一一作了答。
我皺眉聽著他父子三人的生硬對話,皇室親情的疏遠難道又要在此循壞麼?!
一陣沉默,發現天申拼命的跟我擠眼睛,想起答應天申的話,我忙對他說道:“今兒端午佳節,不用阿哥們學那麼多吧,不若帶了他們出去看賽龍舟,也不枉來此一趟了。”
“叫哈哈珠子帶他們去不就行了。”他拿起茶盞,略飲一口後,淡淡的回答,面上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天申由於失望瞬間垮了臉,元壽也悶悶的在一旁不作聲。
真不是個慈祥和藹的好阿瑪,我瞪了他一眼。“爺。”我喚他,定定的看著他的眼,也不言語。
他回望我的堅持,僵持半晌,他才點頭做出讓步。我心裡歡喜,忙喚了院外伺候的蘇培盛準備出門事宜。
阿哥們驚喜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眼角竟有些溼潤。想來阿哥們很少與他相處,他們只能敬若天神似的仰望他們冷若冰霜的阿瑪。
我一面囑了元壽、天申帶些點心路上吃,一面領了他進屋更衣。
正欲喚蘇培盛進來伺候,他卻揮揮手,淡然說道:“不用,你爲我更衣便可。”
我到內室衣櫃裡取了件石青色的行袍,一件墨色的供他挑選。他指了指墨色的那件,我爲他換上,一邊小心整理行袍的褶皺。
正爲他扣著領上的鈕釦,聽見他笑著說:“你跟元壽、天申他們講‘雷峰塔’的故事,難道要像那娘子一樣,與禪師鬥法不成?”
聽了他的說話,我的心猛地糾緊,嘴上冷笑道:“我倒是願作法力高強的白娘子,只是沒見著那負心的‘許宣’!”
若有白娘子的仙法,便可助他達成心願了吧。只是,一片癡情到頭來只換來許宣的負心忍情,最後落個“西湖水乾,江湖不起,雷峰塔倒”才能出世的悲劇結果,許宣卻還要絕情忍性的說什麼“空空色色要分明”。
氣紅了眼,我轉過頭不再搭理他。我就該像白娘子那般遇人不淑的悲哀?難道這便是我此生的命數麼?
他嘆了口氣,撫著我額前的發,輕聲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就是,如骨鯁喉般難受。我不想作什麼白娘子,我不想我的意中人像許宣那樣薄情。
震驚於內心的想法,這,纔是我在乎他這句話的原因啊,他怎會明白,怎會明白我心裡的感傷……
“別哭了,叫元壽、天申他們看見笑話你去。”他把我拉到身邊勸道。
就哭,我用力擠了擠鼻子,豆大的淚珠立即流了出來。
“又跟我擡槓了,刺蝟兒一樣。”他抹去我擠出來的淚,好笑的道。
“不許哭了。”他仿若嘆息的說。
“這可不能答應你,有了傷心事還是要哭的。”我看著他,認真的說道。
他無奈的搖搖頭,我這才釋懷的收起傷感,拉著他出屋。
蘇培盛早已做好準備,侯在一旁。
我們一行出了園子,來到湖邊,正巧龍舟競渡剛開始。怕小阿哥們看不見,我喚了蘇培盛抱起元壽阿哥,我抱著天申阿哥看起了熱鬧。
鑼鼓響起,一時間人頭攢動,吶喊聲、助威聲、鑼鼓聲交織在一起,響徹天際。又有賭錢下注者,熱鬧非凡。
王公大臣們也湊了份子,請來龍舟好手,上場比賽。人們鬧在一塊兒,哪裡還分什麼滿人、漢人、蒙古人,全都融入這歡樂的海洋。
看著湖面不分上下的競賽,我跟著激動起來,大喊著爲中意的龍舟助威,眼看著就要衝過終點,卻被另一條船後來居上,場上發出一陣遺憾的嘆息。
我笑著對他道:“真是可惜了,明明是要取勝了的。”
他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指的說:“明知要勝了,纔會麻痹大意。”
聽著他話裡有話,我笑著問:“這可是‘指桑罵槐’了?”因此次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並未同行,八阿哥一人在熱河安靜不已一.,我幾乎忘記了皇子阿哥們對權力的追逐,忘記了朝堂各種陰險的詭計。
“我這是‘假癡不癲’。”他直視前方,輕聲回答道。
“假癡不癲”,他是要用平淡的表象迷惑周遭人麼?他的願望,果然是在不經意間發力,最後奪冠的龍舟。
我無聲的嘆氣,不由得在心裡思考:權利,真的是如此重要的東西麼?雖不曾掌控無上的權利,但藉由父兄得到的官位、權力,我可以感受到人們眼中別樣的顧忌……
四周人潮洶涌,我纔回過神來,見他小心的將我護在身旁,壓低了聲音說道:“馨兒,與你無關的事情,不要多想。”
愣愣的看著他眼中的認真,我輕輕點點頭,不再憂心那些遙遠的爭鬥。
比賽結束後,寺院那邊又開始了法會,人們不約而同的涌向寺院。我被人羣的擁擠鬧得頭昏腦脹,思考不得其它,只能麻木的跟著他往前走。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見天申伏在我肩上熟睡過去,便從我手上接過小阿哥,嘴上責怪:“天申那麼重,你抱他作甚麼。”
我感激地看著他,道:“蘇培盛抱著元壽麼。我不是怕天申走丟了,我哪裡找去。”
見我與小阿哥們都面露困頓,他決定不去看法會,徑直打道回府。
注:
一.康熙五十三年四月二十日至九月二十八日,皇太后、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隨駕往熱河避暑。(《清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