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一月-二月事)
心里愧疚他因我受傷的事兒,我早早趕至書齋聽候他吩咐。進得室內,見他悠閑的斜倚在榻上看書,緩步走過去,坐到他身旁,我奇怪的問道:“怎的不見蘇培盛在旁伺候?”
他合上書卷,看著我笑著回答:“我差他給十三送些東西,怕是要到晚間才回得來。找他有事兒?”
我訕訕笑了笑,垮著臉暗想:蘇培盛若在,我也不用這么遭罪了。
放下手中的藥瓶,我對他說:“昨個兒找出大哥哥以前給我的跌打藥酒,是南邊苗人的草藥特制的,比京里醫家的要好,特地拿來給爺用。”
“放著吧。”他看了一眼,對藥酒的療效并未上心,只是淡淡說道,“茶。”
我聽話的拿起矮幾上的茶盞遞到他面前。“點心。”他略飲了一口,又吩咐。
開始了,心里泛起嘀咕,這兩日,他還真當我是婢女一般使喚!不停勸慰自己勉強壓抑怒氣,誰讓他因我受傷呢。
“爺的點心。”我昧心的笑著端來糕點,他接過也不吃,興趣缺缺的瞧了一眼后放到榻旁的矮幾上。
見他又要開口,我慌忙說:“爺不記得今兒要出府歸還硯、墨的事了么?此刻再不動身,恐怕要晚了。”
他眼底泛起一絲笑,隱隱覺得他在心里得意對我的作弄,聽他吩咐道:“更衣。”
我瞪了他一眼,恨恨想著:就給他使喚幾日,以后再沒有這樣委曲求全了。
進到里間打開衣柜,挑了件天青色的行袍,見他皺起眉頭,我另換了一件黑色的,他才舒緩了緊皺的眉。
“黑色,城府深……”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臉色一沉,冷冷的命令:“不要這件,要方才那件天青色的。”真啰嗦,我嘟囔著換了天青色的行袍為他穿上。
視線經過他的肩部,看見中衣下那片青紫色的淤傷觸目驚心的出現在他白析的皮膚上,心里一陣難受,我哽咽了聲音問道:“疼么?”
“又不是你受傷,哭什么?”他冷漠的打斷我的難過。猛吸了吸鼻子,我倔強的反問:“誰哭了?”
說完,我氣呼呼的伸手為他結上領口處的紐扣,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不再說話。
穿戴完畢,我與他帶了德保等人奪來的墨、硯來到老頭兒家里。
正欲打門,卻聞得一股血腥味兒直沖鼻腔,我二人疑惑的互望一眼,他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的緊跟在他身后,輕聲上前透過虛掩的屋門,見得幾個滿人模樣的男子,兇神惡煞的對著那日見過的老頭兒呵斥道:“可是不交出來?!”
老頭兒全沒有了昔日的固執,語帶著哭腔,哽咽討饒:“前兒就被人搶走,家里實是沒有硯、墨啊,爺不信可以自去找找,小老兒不敢欺騙爺。”
為首的滿人冷哼一聲,扯過虜獲的人質,霎那間,手起刀落,結果了老頭兒家的女眷。
我瞪著眼,緊緊地拉著他的胳膊,無法抹去眼前這血流滿地的恐怖景象。
那滿人卻毫無作罷的樣子,又拉了小哥兒和一個不滿周歲的稚童,問道:“還要嘴硬?!”
小孩兒還不會說話,只是害怕的呀呀哭喊著,揪人心肺;小哥兒滿臉是血,此刻也無半點氣力反抗,兩眼無神的坐在地上,等待命運的終結。
老頭兒欲哭無淚,顫抖著說:“實是沒有,如何交得出啊!”
我嚇得說不出話,完全忘記了手上還緊抱著裝著硯、墨的漆盒。
“別看!”他伸手擋住我的眼,將我擁進懷里,輕聲說道。我瞪大眼,在他懷中不停顫抖。
哭叫聲不絕于耳,血腥盤旋在腦海中,久久不曾散去。我麻木的聽著,這唱戲般喧鬧的場面。
應該做點什么,心里如是想到,腳卻生根似的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一個一個的動手,太過麻煩,不如……”,透過他指尖的空隙,我看著其中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提出建議,還未說出,一干人等已經了然的笑了起來,想是干過不少這樣的勾當。
聽到有人下令:“點火!”一眾人即刻動起手來。
他急忙拉著我,避到不遠處一顆大槐樹后,我腦中一片空白,思考不得半點東西,只能任由他拖著。
“怎么可以,他們怎么可以?!”我喃喃的自語著,不知是問自己還是問他。
那幾人跑出院子,哈哈笑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周圍經過的人,低著頭,匆匆走過,連多看一眼都不敢,更別說是報官或求火了。
轉瞬間,大火將房屋吞噬,借著風勢,越發燒得瘋狂,眼看著映紅了半邊天。
耳邊全是屋內人們的哀嚎,我想沖上前,“救人、救人……”我滿臉是淚掙扎著顫抖說道。
他緊緊抱著我,低聲在我耳邊說道:“是老八家的馬起云和老九府上的太監何圖……”
我幻滅的抓著他的衣服,緊咬著牙。大火燃燒,映紅了那些惡人的嘴臉,清晰深刻的烙印在我腦中。
我們就這樣看著,直到眾人散去,直到房屋化為灰燼,我們才跌跌撞撞的回了府。
書房里,我二人默默對坐,注視著陳放硯、墨的漆盒。
良久,他開口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說罷,他狠狠地拍著桌子,“實在太過分了,他們與當日的二阿哥,又有何區別?!”
我嚇了一跳,仿佛剛從那恐怖的惡夢中醒來。“爺打算怎生處理這兩樣東西?”我看了他一眼小聲地問道。
他冷哼一聲,憤憤說道:“我難道還會留著么?!指不定老八、老九他們什么時候就燒了我的親王府了!”
聽著這句話,我打了個冷顫,說道:“給他們去!太可怕了,幾條人命啊……”
說著,我狠灌了一口茶水,壓下那陣顫抖。原來,京城的早春,是這般寒冷。
“過幾日是老八的生辰,到時候將硯臺、寶墨送去給他……這個事兒就算結了。”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最后如此決定。
是的,送給八阿哥,這個事兒就可以完結了,可是,眼前的血腥恐怖和那一陣陣無法停止的嚎叫,應該怎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