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事)
仁壽皇太后梓宮即將發(fā)引, 宮內(nèi)彌漫起詭異的氣氛。
我隱隱覺察到那陣微妙的波動,想著二哥哥不在京城,恭送梓宮的路上, 誰人可以保證他的安全?
麻木的行著祖祭禮, 心里卻是無法消弭的擔(dān)憂。禮畢回到寢宮, 聽得劉希文至我面前稟告:“主子, 皇上御乾清宮西暖閣召總理事務(wù)王大臣、滿漢文武大臣、九卿入見呢。一.”
他不是都在養(yǎng)心殿召見大臣面諭的么?今日難道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疑惑地看了看劉希文, 我裝作平淡的樣子說道:“皇上召見大臣宣諭,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哪里就這么大驚小怪的咋唬著, 叫外人聽見笑話了去。”
冷冷瞥了劉希文一眼,我示意他進屋再說。進得內(nèi)殿, 坐定下來, 我開口道:“白在我身邊這么多年, 不知道禍從口出么?有什么樣兒的大事叫你這般不知避諱。”
“主子,奴才知錯了。奴才聽著消息, 奴才這是太著急了,奴才……”劉希文心里著急,語言混亂的一陣解釋。
“什么事兒,連回話都不會了?慢慢兒說。”我接過紅鸞奉上的茶,好笑劉希文的口不擇言。
“皇上宣布建儲之事了。”我托著茶盞的手一陣晃動, 熱茶撒到了身上, 紅鸞慌忙拿來帕子為我擦拭茶漬。
我搖搖手, 對她道:“另找件素服換上便可, 別忙了。”一面催促著劉希文, “立的是誰?”
劉希文神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答:“奴才不知。”
“混賬話!連建儲的事兒都知道了, 還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開口輕聲呵斥,身旁的紅鸞亦不解的望向劉希文。
“皇上巳時召見大臣,現(xiàn)下尚未出來呢。但奴才聽聞,”劉希文停了停,謹(jǐn)慎的左右看了看,道,“皇上并未宣布儲君,而是將存放未來儲君名字的錦盒放到正大光明匾后面,以備不時之需。”
我低下頭,喃喃道:“這樣阿哥們倒是安全了……”八爺黨不可能拉攏每個皇子,他們只會選擇其中最有可能的那一個。
“宮里人都知道了么?”回過神來,我輕聲問道。那些憎恨我家族參與朝政的人,他們都知曉這件事了么?
“回主子,這會兒怕是都知道了。”劉希文抬頭看了看我眼中的恍惚,想到了什么,卻壓在心里未說出來。
我換上干凈素服,回首對劉希文吩咐:“你即刻找到熙兒,讓他對家里人說:今日起,若是三阿哥弘時來借銀子使或有什么事兒囑托,只管依著他。”
“是。奴才這就去。”看著劉希文出了內(nèi)殿,見紅鸞欲言又止的想打聽儲君的事,我淡淡說道:“我知你擔(dān)心六十的安全,可現(xiàn)下我腦中也是一片混亂,不能回答你的疑問呢。”
“主子難道認(rèn)為皇上要立的是三阿哥么?若是三阿哥,紅鸞擔(dān)心他對主子的芥蒂恐會對六十阿哥不利。”
我看向她滿臉憂愁的樣子,笑道:“看你急成這樣,我什么時候說是三阿哥了?”
“可是主子方才又使了劉希文吩咐家人……”紅鸞不解的皺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壓低了聲音,我神秘的笑了笑,說道:“八阿哥認(rèn)為是便是了。”
紅鸞了然的點點頭,復(fù)又問道:“那六十阿哥……”
“紅鸞,”我背過身,嚴(yán)肅的說,“錦盒里寫什么,我與大家一樣不得見,更無法揣測。不過,我相信,皇上絕對不會因為寵愛而冊立某個皇子為儲君,他只會立一位能將帝國推向鼎盛的最佳繼承人。”
“皇上吉祥,奴才給皇上請安。”紅鸞忽的跪下行禮。我一驚,急忙轉(zhuǎn)過身,看著徑直步入內(nèi)殿的他,擔(dān)心他是否聽到了我的說話。
“朕來這里用膳。”請安畢,聽他如此說道。望著四下陸續(xù)退去的隨侍宮女、太監(jiān),我等待他的言語。
“你,不問么?”我輕輕搖頭,他笑了出來,“朕一路過來,都被人問怕了,你不問,朕倒不習(xí)慣了。”
“胤禛,”我看向他眼睛深處,輕聲問,“你想說么?”
“不想。但若你問我……”他拉著我的手,淡然說道。
“那便不要說了。你先下想的這個人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止住他的說話,微微笑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擁著我輕聲道:“馨兒,你知道就好……你說這個方法有用么?能阻擋他們的暗殺么?”
“八爺很聰明,”我抬頭看著他說道,“正由于他太過自信,才會忽略一些很簡單的事情。沒有儲君,他便有取而代之的機會;若有嗣位者,他拉攏皇子得到的利益更大些,亦沒有什么風(fēng)險。”
“朕亦這樣認(rèn)為,所以此次朕要唱出空城計。”
我仰頭看他有些炫目的面容,笑著說:“若那“野熊”發(fā)狂,我在你身旁也可如那馮婕妤成就‘擋熊’的美名了。”
“你不許去。”他冷著眼說,臉上透出生氣的情緒。
我好笑他的說法,反問道:“大行皇太后梓宮發(fā)引奉安景陵,怎可不去?”
“可以,所有后宮妃嬪都不去。”他握緊我的手,解釋道,“這次僅有十三、馬爾塞、阿卜蘭隨我前往,不過十日,我定然趕回來。”
我低喃著說:“這樣清減,倒要落人話柄了。”
他揮揮手,急切說道:“哪里還管那么多,對外我只說前往陵寢隊伍叨擾沿路耕種莊稼,故而輕裝出發(fā)便可。”
“胤禛。”心忽然糾緊,靠向他身上的溫暖,我顫抖著說,“胤禛,我好害怕,害怕不能在你身邊。”
“我不在京中這些日子,你時刻看顧著些。萬一,我身不測……”他暗淡了眼神,說著這可怕的也許。
“我不聽!不要跟我說這些!”我捂住耳朵拼命抗拒,不愿意聽他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輕輕拉過我的手,將一個小錦盒放至我掌心,道:“這是遺詔,與正大光明匾后的一樣,這份交由你保管。非常之時,你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對照匾后那份宣讀遺詔。”
我驚恐的看著手中的錦盒,喃喃道:“由后宮嬪妃宣讀遺詔,朝堂之上誰人信服?不是還有莊親王在么?”
“朕亦知曉由你傳旨的危險,思慮再三,為保你與福惠的安全,只能賭上一賭。”他嘆氣說道,“這朝堂上,朕相信的人只有十三,十六立場多少有些搖擺,這樣的大事萬萬不能交給他。”
“你不怕么?”我抬頭看他,表情嚴(yán)肅的說,“馨兒亦是有皇子的人,馨兒若篡改遺詔……”
“你都知道正大光明匾后面的了,還怕你改么。”他好笑的說著,我卻。
“我只是猜測,并不肯定……”哪里是猜測,方才就是怕自己不善于掩藏,擔(dān)心紅鸞看到我眼中神色恐會估到匾額后的秘密,才轉(zhuǎn)身講話。原非擔(dān)心紅鸞會泄密,只是這個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你是肯定的。”他笑了笑,道,“我來,一是將錦盒交你代管,若我能回來,未來儲位如何,一切皆為未定;二來——”
他收起了笑顏,嚴(yán)肅道:“我要問你,你想惠兒登位么?”
“禛,”我擁著他,道,“惠兒的安全第一,其余的以后看他的資質(zhì)再說。”
并非不想啊,但是我首要考慮的是福惠的安全。我強讓一個年幼皇子登上皇位,京城又沒有二哥哥的兵力支持,恐怕不出半日,便要被八阿哥他們逼宮。若要以性命作為爭奪權(quán)力的代價,我寧愿福惠遠(yuǎn)離紛爭的中心,只做一個普通淡然的親王。
他緩和了臉色,輕聲道:“遺詔上特別寫上了加封福惠、弘晝?yōu)橛H王的旨意,將來若要更改,也方便些。”
“平安一生便好了,我怕惠兒像你一樣。我擔(dān)心完他阿瑪,又要擔(dān)心他。我無法承受兩個人的孤獨。你一個,便夠了。”
“我的錯,”他撫著我的發(fā),嘆息著說,“下一世讓我還你。”
鼻腔發(fā)酸,好容易忍住眼淚,我笑道:“虧欠人的倒留待下世還了。”
他斂了笑意道:“拿著這個錦盒宣布遺詔,我定下的儲君人選尚能寬厚行事,他的額娘亦是能容得你的平和之人,嗣皇帝念及你擁立之功,定可保你與福惠的安全。”
“我知道了。”接過錦盒,我飛快的將它藏至貼身荷包里。
感念他的信任,只是希望,永遠(yuǎn)不要有拿出這個錦盒宣讀的那一日。
注:
一.詳見《清實錄·世宗實錄》雍正元年八月甲子條:“……今朕諸子尚幼,建儲一事,必須詳慎,此時安可舉行?然圣祖既將大事托付于朕,朕身為宗社之主,不得不預(yù)為之計。今朕特將此事親寫密封藏于匣內(nèi),置之乾清宮正中世祖章皇帝御書正大光明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