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十一月二十日事)
那日后, 他下命由我協理后宮事,制同藩邸。
雖然身子不適,但這危急時刻, 也顧不得許多。當下與皇后委派親信太監、仆婦逐步接管宮內事務, 極力肅清可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內廷隱患。
只是太妃處……我按耐下心里的怒氣, 如今我與皇后尚未得到后廷名位, 普通的宮女、太監倒是顧忌著, 卻震懾不住一向跋扈慣了的各太妃宮里的主事太監。
努力思考對策,見得劉希文進來急急稟告,我聽了幾乎站立不住, 驚訝反問:“你的意思是:今兒只宣讀了清文本的遺詔,而無漢文本的?”
劉希文神色微變, 隱約察覺到什么, 卻仍鎮靜的回答:“是。宣讀遺詔的鴻臚寺官員因沒有宣讀漢文本的過失, 已被御史湯保等人參奏。”
擔憂的閉上眼,熙兒, 你們還未譯好漢文本么?深吸一口氣,看著窗外的寒冷,我復問道:“皇上那兒怎么說的。”
“回主子,皇上并未說明。”未作解釋?這可是個相當大的把柄啊,只有清文本而無漢文本的遺詔, 我哀嘆著, 不知道八阿哥他們會做何動作。
尚在憂心遺詔漢文本的事, 混亂接連而至。
十六日, 以京城米價暴漲, 他迅速作出準許口外米進口以平抑米價的決定。
天空飛舞的雪花,越積越厚, 仿佛要將這片繁華的宮城掩埋。對著進內廷探我的侄兒,我不方便問詢遺詔的事,只是輕輕說:“口外米進口這個辦法只怕還是壓不下米價瘋長的勢頭。”
近日暴雪,路途不通便,口外米什么時候能到達口內還是個不可預知的因素,畢竟遠水救不了近火。
見我忍下不問遺詔的事,侄兒微微笑著對我使了眼色,暗示漢文本急不得,他們有法子壓下朝臣們的疑問。我會心的點點頭,聽著侄兒另說道:“最好的計策是查明米價暴漲的原因,但熙兒這幾日實在分不開身來查訪……”
隔著簾子,我看不清侄兒的臉,一陣不耐煩,開口命令紅鸞將簾子撤了。
紅鸞為難的看著我,欲要說勸阻,我忙說:“如今只我三人,現在外面又忙得人仰馬翻的,誰會在意我這兒講沒講規矩。等形勢安定下來,我們再守這宮里的規矩也不遲。”
沒奈何,紅鸞只得依了我的要求,撤去橫亙在我與侄兒之間的簾子。
想起伴我長大的忠心家仆,我建議道:“關太呢?他最是個機靈的,這檔子事兒交給他辦便可。”
“小姑姑忘了么?今日皇上起用大伯伯署理廣東巡撫之職,即刻起程。大伯伯念著伍關太是好使喚的奴才,已經帶著上任去了。”
“我怎么忘記這個事兒了。”不知道是否那日至乾清宮東廡染了風寒的緣故,這兩日一直頭暈難受,為了他的事,少不得強打起精神來應付周遭。
輕輕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我繼續道:“那便讓伍什哈去。伍爺爺雖然年紀大了,辦事也還是利落的。”
侄兒點頭應承下來。我們略說了會兒話,想著宮里畢竟不同往日親王府里,四處眼線眾多,念及此等不便我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侄兒匆匆離開我的寢宮。
不出兩日,劉希文告知米價已經漲至每斛銀八兩的消息。
我啞然道:“已經漲了八倍了?!”紅鸞在旁也驚訝的掩了嘴。
“熙少爺讓奴才告訴主子:已查出米價騰貴的原因……”我焦急的看向劉希文,聽他接著說,“諸王阿哥們囤積米糧,拒不發賣。”
“真是放肆!”我恨恨地拍著桌子,怒道,“他們竟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行事?拒不發賣,都想等著看皇上的笑話么!”
紅鸞見我動怒,慌忙奉上茶水,勸道:“主子不要動起氣,若氣壞肚中的小阿哥,奴才怎生跟皇上交待?”
聽著紅鸞暖心的言語,我緩和了神情笑道:“怎么都講是小阿哥,我偏說是個格格。”
劉希文笑了笑,不及說了兩句閑話,他又說道:“皇上已經下令發倉米二十萬斛廉價出售,又勒令諸王等按照平價出糶。”
我皺了皺眉,出糶的辦法不過是權宜之計,只怕那些廉價出售的米未到城中百姓手中,早被王公大臣們買去再以高價出售謀暴利了。
見我說出這樣的擔憂,劉希文說道:“熙少爺亦有這層擔心,他說現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寄望于嚴厲的刑罰能夠震懾眾人的利欲之心。只要再堅持到口外米進口便可。若饑民太多,皇上會增設粥廠,并延長開設時間。”
“湖廣呢?湖廣的米怎么不發往京城?”我突然想起家鄉的米糧,急急問道。
“前兒皇上命湖廣總督滿丕回京,在原任工部侍郎任上行走……”劉希文遞過邸抄,輕聲說道。
滿丕,九貝子的人,我哀嘆出聲,八爺的勢力真是無孔不入。
“我此刻便去面見皇后,請求將我們的年例縮減,以過此難關。”我一面吩咐紅鸞,一面對劉希文下令:
“你速傳我的話給熙兒,讓他馬上派人回去,命家里的米糧只留十五日的份,其余的統統賑出去;另外,讓我姐夫火速趕回湖北采買米糧運進京城,若漕運凍阻不通,立即繞道陸路。”
“是,奴才即刻去辦。”劉希文應承下來,飛快離開內殿。
可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米價之事尚及平息,錢價又至昂貴。
抱著熟睡的福惠,聽得劉希文在旁輕聲說些朝堂發生的事情,心里焦急,不禁問道:“錢文乃國家大事,難道別省不可鼓鑄錢文么?”
劉希文答道:“皇上跟主子想到一處了呢。昔日云南巡撫楊名時曾經題請鼓鑄,部議不允。現今皇上已經下令云南、四川兩省可設爐鼓鑄。”
“聽你如此說來真是再好不過了,云南、四川是我二哥可以操控之地,完全可以脫離京城混賬人的制約。”我笑了起來,暗暗為他的急智高興。
“額娘,冷。”福惠的聲音打斷我們的談話,我笑看著懷中小阿哥怕冷的可愛模樣,解下披著的皮袍將他裹緊,寵溺的說:“冷么?額娘這就讓紅鸞多加些草炭,惠兒乖乖睡覺。”
我看著身旁伺候的紅鸞局促不安的樣子,問道:“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事兒直說便好,有何顧忌的。”
“回主子,草炭怕是快沒有了。”紅鸞把心一橫,急急說道。
我好笑的說:“打發個小太監到內務府要便是了,諾大個紫禁城,還能沒有取暖的草炭不成?”
“主子,草炭價漲,此刻恐怕有錢也難買到,宮里儲備可能不足,皇后命先供應太妃們的例份。”
“這些人實在法無天了,連草炭的主意也打上了,還有什么、還有什么沒有算計上!”我緊握拳頭,怒極攻心,一腔憤恨無處發泄,差些摔了炕幾上的茶盞。
“額娘……”福惠從未見我如此發怒,不安的扯扯我的衣袖,擔心的喚我。
不敢在福惠面前流露仇恨,我勉強收起怒意,溫柔的對福惠說:“惠兒不怕,你阿瑪一定會想辦法保護我們的。”
是的,他定會用盡辦法保護我們。
此刻,我在想的卻是:等他坐穩龍椅,有誰可以阻擋他憤怒的報復。
他的政敵是否未料想到他壓抑多年的憤恨爆發出來多么可怕,才會這樣逼迫至深?
他,早已不是那個在親王府里悠閑揮毫彈琴的雍親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