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十月事)
次日起身,紅腫了雙眼,不想面對旁人幸災樂禍的表情,遣了婆子稟明福金:今日至柏林寺進香祈願。便帶了秋蟬與一干隨從出了府。
片刻間到達王府附近的柏林寺,回首命隨從在寺門外等候,獨與秋蟬進入寺院。
進得寺內,我卻不至那大雄寶殿進香,徑直向後門走去。秋蟬不解看著我的怪異舉動,我眨眨眼,對她笑著說道:“來京城快一年了,也沒個機會逛逛,見識見識北地繁華,今兒我主僕倆就街上看熱鬧去。”
秋蟬大驚,慌忙勸止:“主子,萬萬不可!且不說爺是否同意,單說昨個兒的事,府上多少人等著挑主子的錯呢!”
我聳聳肩,不以爲意的回答:“本福金不在乎。那些沒臉皮的人,我還不耐煩理會呢。”昨夜憤恨想了些整治人的法子,今日想來,覺得通通無聊,我根本懶怠花費時間、精力管治她們。
“你若不去,我一人也是要去的。”看見秋蟬還要糾纏,我佯怒道,“只不許告訴大福金。”
秋蟬哭喪著臉,忙說:“奴才怎能讓主子一人去去,奴才定是要跟著保護主子的!”
“行了、行了,”我捏捏她素淨的臉,笑道,“既要去就開心了去,不要哭喪著臉,笑一下。”
秋蟬好容易才扯出個勉強的微笑,我也不管她的爲難,挽起她的手高高興興的往集市走去。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不時有人回首打量我們。秋蟬不安的扯扯我的衣袖,我笑著與她解釋:“外邊的女子都不作興穿旗裝的,我們找個綢莊換了身上的衣裳。”
說著,我領著秋蟬拐進街邊一家綢緞莊,換下身上的旗人服飾,掌櫃夫人爲我綰了個時興的高髻,簪上淡雅的鮮花,秋蟬也應景梳了雙髻扮成漢人模樣,倒也俏麗可愛。我高興的多賞了綢緞莊的掌櫃夫人二兩銀子。
秋蟬高興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嘴上卻是擔心的語氣:“萬一叫熟識的人見著就麻煩了。”
我指了指外邊的行人,說道:“你看這街上的女子都這樣打扮呢,換了這衣服方不會惹人注目。”我信手從花盒拿了朵茉莉爲她簪上,打趣道:“行了,可好看了,天女下凡似的,都賽過主子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頭微笑,喃喃道:“哪有……”眼睛不忘往鏡子處多看一眼。
出了綢緞莊,買了兩串糖葫蘆,我二人邊吃邊逛。秋蟬瞥見路邊攤子出售的首飾做工精巧,她停住腳步,對我輕聲說道:“奴才挑點首飾送府中的姐妹,主子略等等。”
我點點頭,跟著她湊到攤子前看了看。“做工倒還好,就是首飾上的寶石次了些。”我拿起一支銀簪,不以爲意的說道,“你若要送,回去我給你些好的。”
秋蟬笑著說:“主子是見過好的纔看不上這些。若主子真賞奴才,奴才怎敢拿主子上好的東西送人去。”
她專心挑選,又開口解釋:“這些個別緻的精巧銀簪,府裡的姐妹都很喜歡呢。”
聽她如此說,我笑著給了貨主五兩銀子,讓秋蟬慢慢選購,就當我送她姐妹的禮物。
腹中有些微飢餓的感覺,我看了看街對面的茶館,心裡打算一會兒買好簪子便到這茶館用些糕點。不經意擡眼望向二樓,圍欄上站立的人裡,一雙眼睛的主人分外眼熟,再一細看,那棱角分明的眉眼,那緊抿的雙脣,那件黑色的行袍,那手中的摺扇……不是他,還會有誰?!
我驚出一身冷汗,見他看了過來,我飛快轉身,緊挨著秋蟬,裝作挑選首飾的樣子,壓低聲音說道:“爺在對面樓上。”
她驚訝地正要回頭,我慌忙阻止:“別回頭!選好了首飾快走,爺應該沒發現我們。”
秋蟬胡亂撿了幾支簪子、幾個鐲子,令賣主裝好,我二人接過首飾,低頭正欲離去,卻看見蘇培盛站在數步開外的地方。
蘇培盛上前垂首行了禮,對著他所在的地方看了看,我順著那視線晃過街對面,他的眼,又是那般冰冷。
“爺要您過去。”蘇培盛小聲說道,輕輕搖了搖頭,我彷彿能從他細微的動作感覺到不遠處他的主人的怒氣。
無奈嘆了一口氣,我認命的低下頭,跟著蘇培盛的腳步上到茶館二樓,進了獨他一人的雅座包間。
掩上格門,他淡淡的眼神略過一臉無謂的我,只瞅著我身後的秋蟬,嚇得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口中不停的告饒:“爺饒命、爺饒命。”
見狀,我擡眼盯著他,開口解釋:“不關秋蟬的事,是我……”
冷冷的掃了穿著漢人服飾的我一眼,卻不與我說話,只見他揮了揮手,對隨侍的蘇培盛吩咐道:“不能匡正主子行爲的奴才留來何用?!明兒送出府去!”
“爺,奴才錯了,千萬不要把奴才送出府啊!”秋蟬哭得泣不成聲,頭若搗蒜般不停的磕向地面。
我看著一陣難受,想也沒想,我拉著他的手,大聲說道:“不行!你不能這麼做!”
不在乎他望著我的冰冷,不理會蘇培盛拼命使眼色讓我停止忤逆王爺的說話,我跪下說道:“要罰,罰我好了,出來閒逛是我一人的主意,與秋蟬無關!”
回首看了一眼秋蟬,見她對我直搖頭,忽視她的勸阻,我堅定說道,“她是我親若姐妹的朋友,你不能把她送走!”
我定定的與他對視,沉默良久,聽見他低喃:“跟你二哥一個樣兒……”
二哥哥?心裡一陣納悶,我不解的皺起眉,二哥哥不過是他使喚的門人奴才,他怎麼用這般親密的語氣稱呼哥哥?
他嘆了一口氣,眼睛看著樓下開場的大戲,淡淡說道:“起吧,這麼跪著影響我聽戲。”
蘇培盛上前扶我,歡喜說道:“爺改變主意了,福金快起來吧。”
我拒絕蘇培盛的攙扶,看著他,倔強的等待他改變決定的舉動。見他勉強點了點頭,我才站起來,至秋蟬身邊爲她拭去眼角的淚,我二人放鬆了緊張相視一笑。
正想說話,蘇培盛走過來,將秋蟬帶至偏閣,留我二人聽戲說話。
我不得已在他身旁圓凳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我偷偷拿眼觀察他臉上的表情,見他自顧聽起戲來,我也樂得保持沉默不與他說話。
“今後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照管府中事宜,不可再無所謂的撒手不管。”他看著前方熱鬧的戲臺,突然開口說話。
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講起昨日的事,心裡不暢快,我低下頭反問:“是今天留下秋蟬的交換麼?”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回答:“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咬了咬脣,我說道:“我只想看書、玩耍,我只想平靜生活,不想參與這些無聊的紛爭……”
“我知道,”淡淡的打斷我的話,他收回視線,輕聲開口,“只是,人都要改變,爲了要保護的東西。”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眼中閃現而過一片哀傷,待細看時,已經消失無形。
我望著他,很想問他:想保護什麼,才變得今日這樣冷漠……
不想這樣的想法流露,復又低下頭,思考良久,我才堅定的說道:“我知道了。”
那日我與他一塊兒回府,無人發現我的私自出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