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五月事)
殿閣風生波面涼,溯洄徐泛芰荷香。
柳陰深處停橈看,無數纖鰷戲碧塘。一.
盛夏的午後,陣陣熱浪催人入夢。撿了個臨水的陰涼亭子,離了衆人,獨自享受這份難得的清閒。
正百無聊賴的遠眺天邊的浮雲變化不同的姿態,恍惚瞧見不遠處的柳蔭下停著一葉扁舟,瞧著左右無人,心裡歡喜那泛舟水面的涼爽愜意,主意打定,便興沖沖的提起裙角跑了過去。
走近一看,卻是他閉目仰躺在舟上。
他倒是會享受呢,只是一人獨樂,未免有些自私。心起一念,我輕輕拾起湖邊小石,對著船旁水面扔去。
啪的一聲,石子劃破平靜的湖面,濺起陣陣水花。便見他驚跳起來,我忍住滿臉的笑意,裝作忽然發現的歉意模樣,面帶愧疚的說:“實在對不住,我還以爲舟上無人呢!”
他作勢怒道:“好好一份悠閒……”
我走近湖邊,不理會他的斥責,笑著說道:“是呢,難得一份悠閒豈可一人獨享?爺豈不知‘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名言。”說著我招招手,讓他把船靠到岸邊。
他無奈的搖搖頭,不情願的拉了我上船,我正高興可以泛舟湖面,享受清涼,他卻將船槳交到我手中,不懷好意的說:“‘東郭先生’,可不是白白讓你打擾我的悠閒的。”
我欲要發作,他卻懶怠搭理我,閉上眼睛不知神遊到何方了。我瞪著船槳,憤憤地劃了起來。
暖風徐徐吹過,我拙劣的劃船方式終是敵不過夏日午後的風,索性扔了船槳,我拿出手帕拭去額上沁出的熱汗,拾起團扇輕搖微風。
眼看著小舟駛出了田田荷葉,直至湖心的豔陽下,纔要懊惱這陣陣熱浪,天邊適時飄來幾朵雲彩遮住烈日,白雲的陰影下無限清涼,我滿意於天公如此仁慈的安排,不再搖弄這方舟,任它在微風中自由搖盪。
看著水中魚兒嬉戲水草間,我的玩心上來,將手沁入冰涼的湖水中。柔和的光線,讓我的手在水中變了形狀,隨著波濤的起伏,仿若透明的晶石,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手離開水面不一會兒,凝結其上的水珠便乾透了。微風拂面,那惱人的青絲,亦頑皮的起舞,忽上忽下的與和風糾纏。午後寧靜的湖面,方纔的炎熱早已消失無蹤了。
迷離的望著湖面,陽光透過雲朵灑下的燦爛,在碧波盪漾的湖面形成一片耀眼的金黃,任人多想接近,總離著一段無法捕捉的疏遠距離。
岸邊的柳枝也就著風勢飛舞起來,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若隱若現的梵聲,低沉的吟唱伴著鐘聲洗盡世俗的鉛華。淡雅的荷香應和著陽光的溫柔,我們這葉扁舟仿若在天際遨遊一般,穿梭在湖面倒映的藍天白雲中間。
我不知覺的沉醉在這片綺麗的光鮮景色中。
若能一世如此,該有多好啊!暗自好笑自己竟患得患失起來。
烈日劃破雲層,我仰著頭,伸出手,癡癡的觀賞在光線下慢慢模糊的手的輪廓。
“把船劃到樹蔭下。”他冷冷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打破了我醉心的寧靜景緻。
我奇怪的看著他忽然蒼白的臉。“熱。”他冰冷的吐出這個字,伸手奪過我手中的方帕,拭著臉上緩緩流下來的汗。我見狀忙把團扇遞到他面前,他毫不猶豫的接過,拼命的扇著。
我劃著船,笑著勸他:“心靜自然涼,那個扇法只會更讓人覺得煩躁、炎熱。”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卻聽進了我的說話,壓下了急躁的脾氣。
可喜順風順水,小船一會兒就到了岸邊一片柳蔭下。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玻璃鼻菸壺,嗅了嗅,臉上逐漸恢復了一點血色。
“你怕熱?”我有點奇異的問道。
他並不答我,許是方纔的那陣酷熱,讓他難受。
我又自言自語道:“我家鄉那邊可比這兒熱上百倍呀。”
心思飛遠,不由得感嘆此生怕是再沒有機會回去了。
隱去浮現心底的這份哀傷,復又笑著對他說道:“京城的氣候還是很適宜的,我們還可以跟著聖駕來熱河避暑,倒也不會覺得熱浪逼人的難受。”
“滿人從白山黑水之地而來,自是耐不住酷熱的。”他鎮定下心緒,淡淡的解釋。
我好笑的打趣:“也沒見三阿哥、八阿哥他們怕熱……”
看他陰沉下了眼,我慌忙捂住嘴,心裡懊悔自己的快語失言,喃喃道歉:“對不起,我無心提起的。”
他冷著臉上了岸,我緊跟在他身後,不敢再多言。
他毫無預兆的突然停下來,冷不防撞上他的背,我捂著生疼的鼻樑,皺眉看著他。
“幼時,隨皇阿瑪巡視塞外,在烈日下行了二十多日……”他淡漠的敘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驚訝的看著他說完後頭也不回的孤獨背影,覺得一陣心酸。
“胤禛……”我快步追上他的步伐,拉著他的手回院用膳。
好像,我從來未了解他內心的苦楚。
注:
一.詳見雍正帝夏日泛舟行卷,原詩中的“鰷”爲繁體“鯈”,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