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芬把背簍拿進去，蛇皮袋提出來放到灶洞前。倒出點洗衣粉在手心，水龍頭跟前搓洗黑黑的手。只覺得背后頭一陣陣的發冷，不敢回頭。

潘老太一股子的氣惱，坐在竹椅上盯著墻，眨巴著眼睛，嘴唇咬了又咬，鼻孔里呼出著粗重的氣息。

阿芬洗完手，在廚房里磨蹭著翻翻碗櫥，擺弄下碗碟。

“你出來”潘老太喊到。

阿芬躊躇地走到廚房門口，看著潘老太“媽。。。。。。”

“你老實給我說，我不在這幾天白天，你都做啥了？從頭到尾的說，我出去，別個都給我說了。你要是不說實話，看我不把你領到你屋媽跟前當到眾人好好說道說道！”潘老太眼里露出猙獰。

阿芬捏了捏手指，手心都出汗了，不敢看潘老太的眼睛“媽，我真的沒做啥啊，我。。。。。。”

潘老太蹦起來兩步跨到阿芬面前，伸手就是一嘴巴子扇過來“你還不說。”

阿芬被打的頭一下撞到廚房門框上，眼淚就滑落下來，抽抽噎噎把這幾天分分秒秒說了一遍。當說到她在廠院壩里和幾個婦女碰見了，那些人說的話如何如何的時候，潘老太暴跳如雷“你看看，你看看，我咋叮嚀你的，我是不是喊你在屋頭？就是沒說你不準出門一步咯是不是？你就在家坐不住了，你去找德英？別人啥人你不知道，德英啥貨色你不曉得邁？按？那個大嘴一肚子吃的豬草，啥時候有個把門的了？說出的話比嘴大，天多大她能說多大。看你們是一個地方的，我是不稀得在你面前揭她罷了。你還就把她當娘家親啊？好嘛，今天，我就給你說個明白，你給我聽到！”潘老太說得氣不過，只覺得口干舌燥，走到五斗櫥跟前，拿起個杯子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又倒了一杯繼續坐在竹椅上，手指著阿芬“你那些丑事你當我不曉得是不是？按？小小年紀就爬男人床去跟人家睡，懷了私伢還沒人認。我問你，我沒冤枉你吧？你娘屋也嫌你丟人，把你快點找個人戶推出去。你到處問問，都是男方去提親哪有娘屋倒巴著找人的？開始德英來說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頭，三言兩語她個人就把你那些臟事說給我聽了。當時我給你說，我就沒看上你。后來想著你年紀小，也是可憐，在家里不知落到個啥下場。德英也說你是遭你屋哥哥害了，大人逼的沒辦法。所以也沒說別的，依了德英先讓你來，我也看看你骨子里是個啥。你是不是覺得我該三媒六禮把你風光接來？你娘屋有沒有陪嫁三抬六禮我不指望，但凡是你是個干凈清白的清閨女，我就是八抬大轎也來抬你進門！你是不嘛？你不是！在娘屋我管不到，缺家少教的是你娘屋的錯。你來到我這里，我咋對你的？吃沒瞞到你吃孬我吃好吧？哪一餐一頓缺了你的？來的時候，不管咋樣，叫走人戶，且不說別的，你看看你穿的啥？來了過年新衣新褲新鞋我沒缺你一樣。是，讓你做了些家務事，咋？把你屈了？我該得把你當祖宗供養起是不是？這些事你沒來我這老婆婆不是一樣的做啊？你自己說，德英跟你親，會來說媒把你扒扯得那么光生？她能跟我說，跟別人就不會說？這個廠里別的沒得，說是說非一天天的吃飽了閑人多得很。你是不是覺得我把你管緊了？按？我不該管你？由著你出去浪騷？我給你說，在我屋一天，就不得行！”

阿芬張口結舌，如同挨了重重的一悶棒，腦子里嗡嗡響，胸中有種要爆炸的東西充斥，她想大喊，想把這世界砸爛，想沖出去一頭撞死。但是她只覺得渾身發顫雙腿發軟，站不住，順著門框滑下去半跪在那里，拼命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那不堪的過往被德英揭得赤裸裸在眼前這個老太婆面前，連一絲絲遮羞布沒給自己留下。除了流不盡的眼淚阿芬此時只覺得天塌地陷無處容身。

“本來想給你留點臉面，不想說。你倒好，我不過就兩三天去給人幫個忙不在屋，你就開始東竄西竄，你給我說，你想咋地。你就不覺得那些人背后戳沒戳你脊梁骨？不行，就給你送回你娘屋。反正也沒扯結婚證，沒啥牽扯的”潘老太還不解恨，依舊不依不饒的說著“哭哭哭，你這時候哭給誰看？留到眼睛水回去給你屋娘家媽跟前流。不要在我面前哭！明天，明天我就送你回去，還給你娘屋。四娃那里我給他說。我管不了你，我家屋小，也裝不下你這座大菩薩”潘老太說完一甩手進自己屋里去了。

阿芬癱倒在地，哭成了個淚人。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沌，除了哭，啥也做不了，也想不了。被拋棄，被出賣，像個破抹布一樣被人提來扔去，說不要就不要，而自己，竟毫無一點辦法。一肚子苦楚化成淚無聲的流，就這么坐地上，哭紅的雙眼空洞暗淡，曾經有過的茫然無助此時像一張巨蟒的大口一樣，把她吞噬進去，越陷越深，朝一個沒有盡頭的黑暗里吸。。。。。。

潘四回來的時候，一進屋發現家里黑洞洞的，不免有點驚詫，拉了燈繩，突然看見癱坐在廚房門口的阿芬，嚇了一跳“你坐這里做啥？”及至看到阿芬眼睛紅腫一動不動，不由也愣住了，正準備去把阿芬拉起來，聽見潘老太的聲音“四娃，你給我進來”忙應了一聲，拽了下阿芬，沒拽動，就松了手，小聲說了句“你個人起來進屋去，莫坐這里了”走進了潘老太屋里去了。

阿芬慢慢爬起來，雙腿僵硬得沒了知覺，踩在地上的腳虛軟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推開窗把窗外那卷砍柴用的麻繩拿到手里，拿了個凳，把竹椅提進了屋里。抬頭看了下吊著電燈的那個屋頂上的粗鐵鉤，阿芬機械地把凳子放在竹椅上，把繩子甩進鐵鉤上，結了個套，脖子伸進去，一腳蹬翻了腳下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