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芬一邊低啜一邊擦洗,無奈很多黑乎乎油膩陳年垢跡豈是容易去除的?阿芬不敢用刷鍋的竹刷剔除,只好拿洗衣粉水擦溼後用指甲摳,雙手指甲裡塞滿了黑油垢,大拇指甲扣劈裂掉一些,鑽心疼,加上砍柴手掌磨出破了沒好全的血泡,冰涼的洗衣粉水一浸泡,更疼。阿芬想丟下手裡的抹布不幹了,想家,想回家,在家裡,再怎樣也沒沒這樣打這樣折磨過啊。想起家,阿芬哭得更傷心了,蹲下身一邊在黑黢黢的水盆裡搓洗抹布,淚珠子噼裡啪啦使勁掉,看不清眼前。丟下抹布,用袖子擦了把眼淚,阿芬站起來,朝廚房外走。
潘老太坐在客廳竹椅上斜視出來的阿芬,一言不發,一副看你要做啥的樣子。
阿芬進屋,原地轉了一圈,纔想起自己空手而來,現在要回家也是身無分文,坐船的票錢都沒得,不由得泄氣。又想起回家咋辦?正是因爲和宏的事鬧的沒法再呆下去,家裡才急匆匆託人把自己推出門,生生就是覺得自己給全家人丟人丟臉。要是自己現在就這麼回去,那個家還能有容身之處嗎?咬牙再熬幾個月,等能在廠裡做個家屬工能掙錢了就會好了。這麼想著,阿芬又回到廚房拿起抹布。
潘老太看阿芬又低頭進廚房去了,想了想,去屋裡著了把傘,出門去了。
阿芬聽見婆婆出去關門的聲音,不由長出了口氣,綠色玻璃窗上映出阿芬的臉,眼睛腫得很,綠慘慘的,怪嚇人。阿芬急把抹布在玻璃上抹出圈圈洗衣粉小泡泡。
本來早上阿芬想碰見德英,問她爲啥要滿了十八歲才能在廠裡做家屬工,誰想德英沒碰到,回來反被婆婆誤以爲自己在外面揹著她做啥了,莫名挨一頓打。阿芬想著眼淚又涌了出來。
潘老太開門回來了,徑自走進兒子屋裡,把手裡的東西朝牀上一扔就轉身進自己屋裡去了。
阿芬忙活一上午,才把靠北邊鍋竈上面的窗木環和玻璃清理差不多,靠東面還有兩扇得把碗櫥挪動開才能弄了。看看時間該做午飯了,忙收撿了把手清洗乾淨準備做午飯。其實午飯也沒什麼好做的,早上的饅頭溜一下,剩稀飯熱了。昨天婆婆去摘的青菜水煮了,調點菜醬油和辣椒麪沾水吃。另外就是鹹菜。家裡很是炒菜,費油。晚上纔會煮米飯,至於臘肉香腸,自從上次過後,阿芬曉得,那都是掛窗上,外面樓下路過的透過玻璃看進來,都會擡頭看到的。
午飯後潘老太進自己屋裡午睡,阿芬輕手輕腳收拾乾淨,也進屋,看見牀上報紙裹著有包東西,拿起來一看,裡面是兩條花布褲頭。看樣子是新的,阿芬想起婆婆早上出去了趟,不由納悶,婆婆在哪買的?她出去很快就回來了啊。其實阿芬不知道,廠裡就有兩家廠家屬開設的小賣部,一應基本生活用品都有賣,旁邊還有個縫紉攤,接一些縫縫補補,也做一些例如褲頭,圍腰啥的成品賣,都是廠區內的熟人照顧的小生意,收個成本加工費的,也便宜,所以也糊得住營生。
阿芬身上穿的底褲已經捂幹了,也就沒換。她把婆婆給買的新的準備放進櫃子裡,打開櫃門一看,裡面塞的亂七八糟都是潘四的一應衣物。阿芬乾脆全抱出來扔到牀上,一件件重新摺疊起來,放進櫃子,準備騰一格出來放自己的東西。
疊好一些,阿芬就放一些。眼見的差不多要整理規整了,正站在櫃邊朝裡放,突然門口一個聲音“你在翻找啥?”急忙扭頭,潘四那張大臉擰著眉出現在面前,後面還站著婆婆。
阿芬只覺得心頭一抖,正在朝櫃子裡摞放的東西有幾件滑落下來,慌忙用身體抵貼住櫃子,擋住纔沒掉在地上:“我在灑提(情理)櫃子”
潘四進屋,撇了一眼歸置碼放整齊的櫃子裡,又看看牀上還散落的一些諸如襪子內衫類小東西。又看見阿芬紅腫的眼“哦”了一聲。
門口的潘老太目光也在屋裡轉了幾圈:“四娃,你來吖。我有事說。”把潘四喊道她屋裡去了。
聽到婆婆屋門關閉的聲音,阿芬鬆口氣,繼續歸置零散在牀上的東西。
潘老太在屋裡對潘四說:“早上她去打飯,說是在食堂門口等德英,她等德英做啥子?你沒看到邁?你都不曉得催她回來啊?站伙食團門口大早上的人來人往好看?”
潘四扣扣頭皮“我沒注意外頭啊。她這裡也就認得德英,估計想找她耍吧。”
“耍?有啥子好耍的?喊她早點去,就是不想人看到,伙食團的人都曉得每次饅頭稀飯都打得有多的,他們家也是一樣,都睜隻眼閉隻眼當沒看到。外頭的人吶?外頭的人看到她端五六個饅頭,人家不多想?你腦子想啥?還有,她以前的事你是不曉得邁?當初德英來說的時候就說了些,還不夠丟人?你以爲德英那張嘴是不漏風的筐?我怕早就沒事到處擺,廠裡沒人不曉得我們家找了個啥貨色了。你以後長點心,把她看緊點,打了飯就看到讓她快回來。”
潘四聽到母親的話,耷拉著腦袋不坑。
“我說的你聽到沒得?”潘老太見兒子不說話,上前一步“今天問我要錢,說是買褲衩,我去給她買了兩根。一路上想不通,娘屋就個光人來,連褲衩子都沒帶個多的,都是些啥人家?”
潘四這纔想起剛纔看到阿芬紅腫的眼睛:“她眼睛咋腫了?哭了啊?”
“我氣不過打了她幾下”潘老太撇嘴:“得給她立威,不然囂張起來還得了?”
“立威?你打她做啥”潘四摸不著頭腦“我看她倒是勤快,你看她來了屋頭好乾淨嘛……”
“你曉得個屁!支一句踱一步,不是你老孃我管教,她眼裡能有活?她要是個有家教的,在娘屋能出醜事?不看緊點,你是等到她給潘家門裡招野漢子?”潘老太聽兒子幫阿芬說話,忍不住一指頭戳兒子腦門子上。
“哦,對了,昨晚上她是問我能找領導看在廠裡做家屬工不來”潘四回想起昨晚阿芬問他的事。
“做屁,你咋說的?”潘老太擰眉。
“我說沒到十八歲不行,廠裡都是這麼規定的”潘四抓抓腦殼。
“嗯。你就這麼說,估計她今天早晨等到找德英也是想問這個。沒看出來,人不大個,心眼子不少嘛。”潘老太湊近兒子壓低聲:“我給你說,把她看緊點,不要給她一分錢哈。就算她滿了十八,也不要去找領導說這事。”
潘四說:“倒也是她滿了十八也不得行”
這回輪到潘老太納悶了“爲啥”
“沒扯結婚證,就不是家屬,沒理由安置”潘四說。
“那要到啥時候才能扯結婚證吖?”潘老太問。
“女娃兒二十撒。”這點潘四倒是知道。
“那要是懷起了咋辦?計劃生育抓的這麼緊,沒結婚證也辦不了準生證吧?”潘老太突然發覺這個問題有點嚴重。
“那就只有打了咯,我總不能丟了工作,好不容易接我爸爸的班才從農村出來進廠,丟了多不劃算。”潘四腦殼大,這筆帳算得清楚。
潘老太坐到牀沿上,不做聲。兒子三十好幾了,這好不容易算是有個女人了,想著早點有個一兒半女,最好是個大孫子,趁著自己還能動能幫襯,幫他帶帶孩子,以後也好有個靠。現在看來,光等扯結婚證就要兩三年後,等孫子出世,猴年馬月的事。不由得心裡燥悶。
潘四見母親不說話:“媽,這也是沒辦法。有土還怕種不來莊稼?我年紀大,到時候扯了結婚證我就去廠裡要生育指標,特殊情況應該能早點辦。到時候給你生個胖孫子抱”
潘老太嘆口氣道“嗯。只是我剛纔說的話你要記到,一是不能給她一分錢,在家裡吃住,她花啥子錢?她娘屋又沒帶陪嫁,不缺她吃用就行了。還有,把她看緊點,別到時候和廠裡哪個勾搭起了,潘家丟不起那個人”
阿芬全然不知這娘倆在屋裡悉悉索索謀劃啥,只以爲娘倆說些體己話。殊不知,讓她窒息的枷鎖被加緊了一道又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