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服隨著贏開一行隔日就從秦都出發(fā)朝著秦嶺的方向馳騁而去,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dá)秦國同犬戎的邊境,他們要給這一支如入無人之境的犬戎之兵予以重?fù)簦蟊M快撤離、從后防迂回,再次殺犬戎一個措手不及。這場仗令犬戎始料未及,夜襲犬戎的營寨,而后再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伯服要贏開不要計較任何戰(zhàn)略上的一得一失,目的就是為了去擾亂犬戎的兵心,沒有了戰(zhàn)略上的負(fù)擔(dān),士兵們進退自如、毫無牽絆,連日來的幾場速戰(zhàn)速決叫犬戎兵卒在與羸弱的戍邊秦兵對抗中建立起來的自信迅速的垮臺、崩塌了。
而后贏開和伯服叫對方知道了一點點侵襲和摧毀他們的并不是秦國的助力主隊,而是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敢死隊,率兵的人還是年紀(jì)不足弱冠的贏開和七歲的伯服,這叫犬戎的兵卒更是大跌眼鏡,信心崩塌的速度遠(yuǎn)勝于當(dāng)日這信心建立起來的速度,這讓秦國邊境的形式很快的發(fā)生了逆轉(zhuǎn)。
遠(yuǎn)在秦都的百里成自然也接到了從邊關(guān)地區(qū)傳來的捷報,對伯服同贏開的頻頻告捷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議,這叫百里成對這件事情上心了起來,贏開的這場開局的接力棒交到了百里成的手中,是否能贏得接下來的戰(zhàn)局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件事情,百里成感到身上的這重壓力之大,整個人都很艱難的才直的起自己的身子,然后朝著秦府中褒姒的廂房里慢慢踱步而去,完全無法為這場捷報感到高興。
褒姒正在撥弄著手中的琴弦,琴弦上發(fā)出曼妙的聲音,叫人感到流連忘返,容倩站在褒姒的身旁,瞧見這位大將軍從遠(yuǎn)處走了來,便蹲下身在褒姒的耳畔小聲的說道,“褒后,百里將軍來了!”
褒姒扶住了自己手下的琴弦,然后抬起頭,面上帶著一抹淡然的微笑看著百里成,“明日大軍就要出發(fā)向犬戎與秦國的交界處趕去了吧?”
“是!”百里成點了點頭,并不多言,連個尾音都沒有留下,這聲音干脆利落,讓人覺得他似乎根本無心同褒姒進行任何交談,若然真的如此,只怕這位百里將軍也就不會在這種時候還專門來褒姒這兒走一趟了,他同褒姒其實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可是褒姒同秦世子世父之間的交情,和她這種淡然的性格倒是叫百里成莫名的對這個女人感到了一絲的安心。
褒姒抬起頭對容倩揮了揮手,容倩努嘴想要說些什么,褒姒搖了搖頭,容倩只得部門的“哼唧”一聲從這院子里退了下去。褒姒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請坐。”
“多謝褒后!”百里成說道,在褒姒的對面坐了下來。
褒姒看著百里成,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要動嘴的樣子,便也不再說些什么,撥弄起了手中的琴弦,她其實根本就不必問這位百里將軍來這里是所為何事的,明日出征在即,百里成的心中除了戰(zhàn)爭一件事情之外,還能裝什么?送一個準(zhǔn)備趕赴戰(zhàn)場的離開,褒姒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當(dāng)日姬宮湦還曾青澀的時候,惶惶不安的心情她至今也無法忘懷,如今的姬宮湦比起當(dāng)日,面上鮮少再露出這樣的惶惶不安,變得也比當(dāng)年更加深不可測,讓人無法揣測頭這個男人的心中到底在謀劃著怎樣的一種局面?
音樂的旋律翩然而至,在百里成的周遭縈繞,百里成微微閉目沉醉在這曲子當(dāng)中徜徉,似乎真的能讓自己完全不安的心安定下來,其實百里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慌張到底是因為什么,良久之后他才用手指輕輕的叩了叩桌面,“你同太子殿下不遠(yuǎn)萬里的來秦國投靠秦伯,可是為了這一仗?”
褒姒抬起頭看著百里成,滿面的不解。
“叫秦兵攻打犬戎,叫太子殿下立下大功,不管怎么說,太子和大王是父子之親,太子又是儲君之位,貿(mào)貿(mào)然的放棄自己在朝中的一切投靠我秦國,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此戰(zhàn)是太子立下了大功,等同于給了大王一個臺階,叫大王名正言順的寬恕太子過去的罪責(zé)。褒后當(dāng)真是個聰明人,便是太子這一場仗敗了,太子的用心大王也必定要接受,不日便會前來秦國將你與太子殿下二人接回宮中去不錯吧?”百里成的這番話娓娓道來,說完卻不給褒姒一個說話的機會,就繼續(xù)說下去,“你將我秦國作為你們玩弄權(quán)術(shù)的場地,可曾想過世子待你的恩情?”
褒姒抿唇一笑,“百里將軍何以有如此想法?”她嘴上這么問著,心里卻再清楚不過了,百里成會有這樣的想法完全是因為贏開為自己的出兵找了一個借口罷了,贏開將整件事情推到了他們母子身上,褒姒故作不知,“我若是這么做,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這就是你的聰明之處,看起來是多此一舉,實則對自己大有益處。”百里成篤定的說道。
“百里將軍帶過別人的孩子嗎?”褒姒問道。
“褒家的子嗣算嗎?”百里成凌厲的反問道,這話叫褒姒愣了愣,而后才微微的笑道,“百里將軍于我褒家大有恩德,我褒姒對此銘記于心,不敢忘懷。可秦國與犬戎之戰(zhàn),明明是百里將軍自己的判斷失誤,卻要叫我們母子來承擔(dān)這后果……”她說著頓了頓,“若是這樣百里將軍覺得好受些,我認(rèn)了便是!是我工于心計,叫自己的兒子上戰(zhàn)場與犬戎廝殺,為日后儲君之位的穩(wěn)固而建功立業(yè),如此,百里將軍也就不必有壓力了,上戰(zhàn)場與犬戎相抗,一如往日來你所做的一般就可以了!”
褒姒這話說的叫百里成的心中頗為不滿,“難道事實不是如此?”
“若伯服是我所出,是我的親生兒子,或許事實如此,可惜伯服不是……”褒姒說著搖了搖頭,“伯服是鄭夫人所出,過繼于我,做我的子嗣,如今我位居后位,他是東宮,我們二人可說是母憑子貴、子憑母貴,可這份戰(zhàn)戰(zhàn)兢兢對我們二人而言,只有我們二人才能體會。別人的孩子最難帶,你苛責(zé)一分,人家說你狠毒;你若是放縱一分,人家又說你是疏于管理……伯服這場仗若是勝了,別人就會說我工于心計,為了回宮、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后位不惜拿太子的性命相搏;若是輸了,我不僅要承受這些說辭,還得去面對大王質(zhì)疑之心,時時刻刻要考慮怎么解釋整件事情。既然此事如此難以抉擇,我何必來秦國?當(dāng)日在宮中好端端的留下來,遲早有一日我身上的冤屈會洗盡,何必受這份苦楚?”
百里成被褒姒說的啞口無言,原本百里成就不是辯才,只是精通行軍打仗的將軍而已,在面對別人的唇槍舌劍的時候往往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的立場是什么了?褒姒看著沒有辦法接茬的百里成,繼續(xù)說下去,“這場仗不論伯服勝敗與否,大王對他只會有一個看法,便是急功近利!大王或許會說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懂管教自己的孩子,或許還會有些別的說辭,總之不會像百里將軍想象的那么美好,說伯服有功的!這功勞可全是贏開的。”
“那伯服何必還要前往作戰(zhàn)?”百里成問道。
“此事你該去問伯服,不該來問我,”褒姒微微的搖了搖頭,“伯服說想去打這場仗,我便放手叫他去了,孩子們會選擇屬于他們自己的路,只要不是大是大非的問題,我們也不必橫加干涉!”
褒姒的這番說辭叫百里成覺得十分慚愧,仿佛前些日子褒姒對他而言還只是個孩子,一轉(zhuǎn)眼的,褒姒竟然已經(jīng)從一個稚嫩的少女搖身一變成為了一位知性的母親,而他這個將軍反倒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就不擔(dān)心他?”百里成問道。
“擔(dān)心!”褒姒點了點頭,“可是我想伯服這孩子也是擔(dān)心贏開,這場仗只能勝、不能敗,否則秦國先前得罪大周的舊賬只怕是沒有辦法一筆勾銷,若是大王追究起來,百里將軍也好、贏開也好,其咎難辭。就算是大王興師,會軍秦都,這也是名正、言順的,天下都無法詬病,百里將軍真的希望時局要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嗎?你便是覺得大王是殺世子的真兇,我多年來入宮已經(jīng)被這位人面獸心的君主蒙蔽了雙眼,可是你放眼當(dāng)今天下,難道說大王不是一個好的君主,宜臼就是一個好的盟友了嗎?他隨時可能因為任何原因背棄當(dāng)日的盟約,將你秦國棄之不顧,百里將軍若是不信,我也能證明給你看,只是那時候你輸?shù)舻木涂赡苁钦麄€秦國了,百里將軍想看看嗎?”
百里成看著褒姒良久,她的目光清亮而堅定,半晌默不作聲。
褒姒微微的笑了笑,“我認(rèn)識的百里將軍對犬戎恨之入骨,因為世子死于同他們的對峙當(dāng)中,秦國邊關(guān)的百姓慘遭他們的蹂躪,他們對于我大周虎視眈眈,世子世父曾說過,一日不除犬戎一日不如朝堂,這些事情難道將軍都忘記了?如今只是因為聽從了當(dāng)日一直與秦國為敵的申侯使臣的兩句話,便抹煞了多年來自己的本心嗎?”褒姒這番話,不但叫百里成心中動搖,還叫這位不算是太奸詐的將軍對贏開忽然就起了疑心,他發(fā)現(xiàn)在挑撥自己同大周關(guān)系的,不僅僅是申侯而已,還有這位秦伯贏開。
第二日,秦國大軍在鎬京城外集結(jié),而后出發(fā)向犬戎的地界行去。
幾日后就贏開同伯服這支先行軍就被替換了下來,贏開回到朝中,在伯服的建議下迫不及待的插手朝政,將當(dāng)日百里成所有穩(wěn)妥的決議統(tǒng)統(tǒng)都改了去,不顧朝中大臣的反對,執(zhí)意要重新訂立秦國外交的基本原則,此事叫遠(yuǎn)在邊關(guān)的百里成也算是看清了這位少年秦伯的一顆心,誠如褒姒暗中所指,贏開根本就從未真正的信任過這位忠厚善良的將軍。
贏開折返后,消息從鎬京城一條接著一條的傳了回來,褒姒這才知道姬宮湦對外的口徑是自己出了趟遠(yuǎn)門度假、避世而已,不日還是要返回宮中的。此事叫褒姒笑了笑,這是姬宮湦留給她的壓力,希望借由這份壓力逼迫褒姒和伯服他日玩夠了、心散過了,還能再回去面對自己身上的重?fù)?dān)和責(zé)任,他太了解她了,知道他只要說一聲自己需要,她一定會不辭辛苦的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再之后傳來的消息就是姬宮湦徹查司馬雍稹的案子和司馬文朔的案子,果不其然,如同褒姒所料,調(diào)查司馬雍稹的案子觸動了整個虢石父的利益集團,甚至連祭公和大夫尹球這樣的人都統(tǒng)統(tǒng)拉下了水,可以說現(xiàn)在的虢石父在朝中就是一個光桿司令,整件事情就像是回到了最開始,虢石父不得不依附于姬宮湦一人而已,他只不過是這位大王手里的一柄劍,竟然因為斬殺的人太多而自以為自己擁有了自己的意志。
這件事情的塵埃落定叫伯服也對自己母親的判斷感到了深信不疑,如此說來,申、楚二國的結(jié)盟就顯得十分可疑了,此事只要再稍等些時日,很快就能窺出其中的貓膩來,屆時猝不及防的也就只有申侯一派而已了,那時候,或許姬宮湦的矛頭就要對準(zhǔn)朝中申侯一派了,這是他早就想動卻遲遲未動的一群人!
再之后傳來的消息就是為司馬文朔翻案,將司馬文朔通敵叛國的罪名徹底洗凈了,然后就是召回鄭伯友的消息了,這件事情叫伯服十分吃驚,看著自己的母親,“父王果然召回鄭伯了?”
褒姒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而后便是秀秀的死訊傳來,這件事情叫褒姒和伯服俱是一愣,二人面面相覷,良久無言,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整個屋子里被一種奇異的沉默所壓抑著,令人身處其中就能感受到一種龐大的、無形的壓力,和想象中的不同,伯服以為自己會為秀秀的死感到歡呼雀躍,就算不能如此,至少也該像是對待楚夫人一樣毫無感覺才是,可是并非如此,他感到的是一種歇斯底里的痛,痛到無言如骨髓,秀秀伴隨了他整個童年,這個女人的一顰一笑、音容笑貌都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浮現(xiàn)、不斷的回放那些過去的畫面。
“褒后……”這一日,秦伯贏開從朝上退下來,不知道又帶來了什么消息,還未走進這房中就大聲的叫道,口中氣喘吁吁的呼吸聲叫人看得出這位秦伯的倉促,才剛剛走到門口,贏開就迫不及待的說道,“大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