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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席恩

席恩用手背抹去臉頰上的唾沫。進本站。“葛雷喬伊,羅柏會剜了你的心!”本福德·陶哈高喊,“他會拿你這變色龍的心肺去喂他的狼,羊屎渣滓!”

如利劍切割奶酪,濕發(fā)伊倫出聲制止侮辱,“殺了他。”

“我得先問問題,”席恩道。

“操你媽的問題!”本福德被斯提吉和魏拉格兩人提在中間,血流滿面,奄奄一息。“讓你的鬼問題嗆死你吧!懦夫!變色龍!”

伊倫叔叔冷酷地續(xù)道:“他吐你口水,就是吐我們大家。他膽敢向神圣的淹神吐唾沫。殺無赦。”

“父親讓我指揮,叔叔。”

“并讓我輔佐你。”

來監(jiān)視我的吧。席恩不敢開罪叔叔。不錯,指揮權(quán)在他手里,但他的部下信奉淹神卻并不信奉他,他們都害怕濕發(fā)伊倫。要利用他們,就得順著他們。

“你會人頭落地的,葛雷喬伊。烏鴉將啄掉你的爛眼泡。”本福德企圖再吐唾沫,卻只噴出幾縷血絲。“異鬼抓去你陰濕的臭神!”

陶哈,這下你可把命給吐沒了,席恩想。“斯提吉,干掉他,”他說。

他們把本福德強按在地。魏拉格扯下他的兔皮腰帶,硬塞進他嘴中止住叫喊。斯提吉掄起斧子。

“不行,”濕發(fā)伊倫宣布。“必須將他獻給淹神。遵循古道。”

有何區(qū)別?橫豎一死。“好,我把他給你。”

“你也要來。你是這里的指揮官,依照古道,應(yīng)該由你來奉獻犧牲。”

這席恩可受不了。“你是牧師,叔叔,我把神靈的事務(wù)都交給你。你也發(fā)發(fā)善心讓我只管作戰(zhàn)吧。”他揮揮手,斯提吉和魏拉格便把俘虜拖向海灘。濕發(fā)伊倫給了侄兒一個責難的目光,回頭跟去。他們將走下鵝卵石的灘頭,把本福德·陶哈溺死在鹽水里。這是古道。

或許這算是發(fā)善心吧,席恩轉(zhuǎn)身直直地走開,邊走邊想。斯提吉不是個利索的劊子手,而本福德的頸項粗得像豬脖子,又肥又胖。我還拿這個取笑過他,就為了逗他生氣,席恩回憶著。呵,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啦?三年前吧?當年艾德·史塔克前去托倫方城拜訪赫曼爵士,席恩也跟去了,跟本福德做了兩個星期的伙伴。

他聽見大路轉(zhuǎn)彎處傳來粗魯?shù)臍g呼聲,那里是戰(zhàn)斗進行的地方……如果這也算戰(zhàn)斗的話。事實上,根本就是屠殺綿羊。穿鐵衣的綿羊,還是綿羊。

席恩爬上一座亂石岡,俯瞰下方的尸體和死馬。馬的待遇比較好,泰莫兄弟把戰(zhàn)斗中未受傷的馬都聚集起來,烏茲和黑羅倫則把傷勢過重的馬匹一一砍殺。他的其他部下在尸體上掠奪戰(zhàn)利品。吉文·哈爾洛跪在死人胸前鋸對方指頭,以攫取戒指。這就是付鐵錢,這就是父親贊許的方式。席恩盤算著前去搜刮自己殺的那兩人,看看有什么值錢東西好拿,但一念及此,嘴邊卻油然滋生一抹淡淡的苦味。他仿佛能聽到艾德·史塔克的評語。這種想像讓他非常生氣。史塔克死了爛掉了,他什么也不是,席恩反復(fù)提醒自己。

老波特里,人稱“魚胡子”,陰沉地坐在他那堆小山般的戰(zhàn)利品上,三個兒子將搜刮的東西不斷拿過來。其中一個和肥胖的托德利克推搡起來。托德利克一手握角杯一手執(zhí)斧頭,在死人堆上晃蕩,穿戴的白色狐皮披風(fēng)迎風(fēng)招展,純白的皮料上只沾染了幾滴故主的血液。他醉了,席恩明白,看他吼叫的模樣。傳說古代鐵民上戰(zhàn)場前要豪飲鮮血,由此帶來的狂暴將讓他們不覺痛苦、無所畏懼,但眼前這人只是麥酒喝過了頭。

“威克斯,弓箭給我。”男孩跑過來遞上弓。席恩彎弓搭箭,靜靜地看著托德利克擊倒波特里的孩子,并把酒潑進他的眼睛。魚胡子咒罵著撲上去,但席恩更快。他的目標是握角杯的手,好讓他們坐下來談判,可他出手時,托德利克搖晃著滑了一跤。不偏不倚,利箭穿膛而過。

所有人都停下來瞪著他。席恩放低弓箭,“我說過,我不要酒鬼,不許為戰(zhàn)利品爭執(zhí)。”托德利克跪倒在地,發(fā)出垂死的慘嚎。“波特里,干掉他。”魚胡子和他的兒子們即刻上前,壓制住托德利克無力的踢打,割開他的喉嚨,在人斷氣之前便活活剝下了斗篷、戒指和武器。

現(xiàn)在他們知道我言出必踐。雖然巴隆大王給了他指揮權(quán),可席恩明白在他的部下們眼里他不過是來自青綠之地的柔弱小子。“還有誰想試試?”無人應(yīng)答。“很好。”他一腳踢開本福德傾倒的旌旗,掌旗官仍用冰冷的手掌緊緊抓著旗桿。旗下綁有一片兔皮。干嘛綁兔皮?他原本想問,不過被吐唾沫讓他忘記了這回事。他把弓箭丟回給威克斯,大步走開,回想著囈語森林之役后自己得意的模樣,不禁奇怪為何這次高興不起來。陶哈,你這愚蠢而自傲的白癡,居然一個斥候都不派。

他們來時歡聲笑語,甚至放聲歌唱,陶哈家的三樹旗幟高高飄揚,長矛上綁著可笑的兔皮。然而,金雀花叢后一陣箭雨,弓箭手們打斷了歡歌,接著席恩親率步兵沖上去用匕首、斧頭和戰(zhàn)錘完成了屠殺。他下令只留敵人頭目,以審問情報。

不料敵人頭目竟是本福德·陶哈。

席恩走向他的海婊子號,那具腫脹的軀體正被海浪卷上灘頭。麾下的長船沿著鵝卵石岸一線排開,桅桿筆直地立于蒼穹。漁村什么也沒剩下,只余一片將在雨季發(fā)臭的冰冷灰燼。男人被盡數(shù)捕殺,惟有幾個活口被席恩刻意放過,用以把消息傳回托倫方城。他們的妻女被占為鹽妾,當然,這是那些年輕漂亮的幸運兒的待遇,老嫗和丑女操完后便干掉了,除非她們又聽話又有手藝,那樣還可以留作奴隸。

這次偷襲也是席恩的計劃。是他,冒著黎明前刺骨的寒冷率領(lǐng)長船在海灘登陸,是他,手握長柄戰(zhàn)斧第一個從船首跳下,指引部眾殺向沉睡的村莊。他不喜歡這一切,可他有選擇嗎?

此刻,他那挨千刀的姐姐正駕駛黑風(fēng)號北上,將為自己贏取一座城堡。她的勝算極大,巴隆大王沒讓鐵群島集結(jié)軍隊的消息走漏半點風(fēng)聲,而他席恩在磐石海岸干的這些齷齪勾當無疑將使人們以為這只是古老海盜們的又一次掠奪蠢動。北方人不會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所在,直到深林堡和卡林灣被一一占領(lǐng)。但到了那時,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們贏了,人們將永遠歌頌婊子阿莎,而我的事跡無人銘記。假如我就這樣碌碌無為,事情的結(jié)局就是如此。

裂顎達格摩站在他的長船豪飲號高大精雕的船首上。席恩給他分配的工作是看護船只:否則別人會把今天的勝利稱之為達格摩的勝利,而不是席恩的勝利。換一個敏感的人或許會將席恩的安排視為輕侮,但達格摩只笑了笑。

“今天是勝利之日,”達格摩從高處喊,“可你臉上卻沒有笑容,小子。活著的人理應(yīng)歡笑,因為死者無法做到。”為了示范,他自己笑了笑。可怕極了。在雪白披散的長發(fā)下,裂顎達格摩有席恩這輩子所見最為心驚的傷疤。據(jù)說達格摩小時候差點被長斧砍死,那一擊粉碎了下巴,打掉了前齒,所以常人是兩片唇,他則成了四片。雜亂的胡須覆蓋了他的臉龐和頸項,只有那傷痕附近,什么也不長,惟有一道又皺又亮的疤痕,翻卷著臉上的皮肉,如同冰川上撕裂的峽谷。“我在這里都能聽見他們唱歌,”老戰(zhàn)士說,“唱得不錯,唱得勇猛。”

“唱的比做的好。他們應(yīng)該拿豎琴而不是提長槍。”

“死了幾個?”

“我們?”席恩聳聳肩。“只有托德利克。他酗酒,為戰(zhàn)利品還動手傷人,我宰了他。”

“有的人生來便是該殺。”別人或許會顧忌把如此可怖的笑容展現(xiàn)人前,不過達格摩即使當著巴隆大王的面也是無所畏懼,笑口常開。

笑容雖丑,卻牽起席恩無數(shù)的回憶。幼童時代,這笑容伴隨著他,每當他驅(qū)策小馬跨過生苔的矮墻,每當他擲出飛斧擊中豎立的靶標,每當他擋下達格摩的攻擊,每當他射中海鷗的翅膀,每當他操縱舵柄指引長船穿過糾結(jié)的暗礁,這笑容總是不離左右。他給我的笑,比父親、比艾德·史塔克給的都多,甚至比羅柏……那天他從野人手中拯救布蘭,本該贏得微笑,結(jié)果卻是責罵,仿佛他才是始作俑者。

“我們得談?wù)劊迨濉!毕髡f。其實達格摩不是他親叔叔,只是父親的部屬,四五代前似乎有那么一點葛雷喬伊的血統(tǒng),還是從私通茍合中得來。雖然如此,席恩仍舊一直喊他叔叔。

“好,那就上我的甲板吧。”從達格摩口中,你別想聽到大人老爺?shù)姆Q呼,尤其是他踩在自己甲板上的時候。鐵群島的傳統(tǒng)歷來如此,每個船長都是自己船上的國王。

他跳上厚木板,來到豪飲號四跨寬的甲板上,達格摩領(lǐng)他去狹窄的船尾艙室,給自己和席恩分別倒了一角杯酸麥酒。席恩謝絕了,“我們沒有逮到足夠的馬。抓到幾匹,可是……好吧,我想也只能將就著用了。人越少,分享的光榮就越大。”

“我們拿馬來做什么?”和大多數(shù)鐵民一樣,達格摩更欣賞徒步作戰(zhàn)或在甲板上戰(zhàn)斗。“馬只會在船上拉屎拉尿,礙手礙腳。”

“沒錯,在船上航行當然是這樣,”席恩承認。“但我另有計劃。”他小心翼翼地盯著對方,盤算和盤托出的時機。爭取不到裂顎,他就成不了事。不管他是不是指揮官,如果遭到伊倫和達格摩的共同反對,恐怕連一個人也指揮不動,而他顯然無法贏取那陰沉牧師的歡心。

“你父親大人命令我們搶掠海岸,僅此而已。”雜亂的白眉下,那雙淡如海沫的蒼白眼珠回望著席恩。他看見的是否認,還是一抹充滿興致的火花?是后者,他想……希望如此……

“你是我父親的人。”

“他手下最棒的人,從來都是。”

驕傲,席恩想,他很驕傲,我必須利用這點,他的驕傲是成敗的關(guān)鍵。“不錯,在鐵群島,論起使劍揮矛,無人及得上你那純熟的技藝。”

“你離開得太久,小子。你走的時候,的確是這樣,但我在年復(fù)一年為巴隆大王效命的生涯中逐漸衰老啦。歌手們都說,如今的強者是阿德利克,他們叫他‘不茍言笑的‘阿德利克’。那家伙是個巨人,效力于老威克島的卓鼓頭領(lǐng)。黑羅倫和“少女”科爾也只比他稍遜半籌。”

“這阿德利克或許是個好戰(zhàn)士,但人們決不會像畏懼你一般懼怕他。”

“啊,說得沒錯。”達格摩道。他握角杯的指頭上戴滿沉重的戒指,金銀青銅樣樣俱全,鑲嵌著藍寶石、紅寶石和龍晶。每一枚都付鐵錢而來,席恩知道。

“如果我手下有您這樣的人才,我決不浪費他去干這些燒啊搶的小兒科的工作。這種事怎能讓巴隆大王手下最棒的人去……”

達格摩哈哈大笑,扭曲的嘴唇翻出焦黃的牙齒。“也不該給他親兒子做?”他嘲罵道,“我太了解你了,席恩。我親眼看著你學(xué)會走路,親手教會你搭箭彎弓。的確是很浪費,我也為你惋惜啊。”

“按照權(quán)利,我姐姐的任務(wù)本該給我。”他承認,同時不安地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幾分暴躁。

“你想太多了,小子,這一切只是因為你父親大人還不太了解你。自打你的哥哥們盡數(shù)逝去,而你被群狼虜走,你姐姐便成了他惟一的慰藉。他不得不學(xué)著依靠她,而她也從未讓他失望。”

“我也沒有!史塔克家知道我的價值。我是黑魚布蘭登麾下的精銳斥候之一,在囈語森林我沖鋒在最前線,差這么一點便要和弒君者正面交手。”席恩用手比劃出兩尺的距離。“然而戴林恩·霍伍德沖到我們之間,隨后成了刀下鬼。”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么?”達格摩問,“正是我把你這輩子第一把劍交到你手中。我知道你不是懦夫。”

“我父親也知道?”

頭發(fā)灰白的老戰(zhàn)士面露苦色,活像咬到什么難受的食物。“這只是……席恩,那個少狼主是你的朋友,史塔克家把你留了十年。”

“我不是史塔克。”艾德公爵凝視著他。“我是葛雷喬伊,我想成為父親的傳人。如果我不干出幾番大事業(yè),證明給別人看看,又怎么做得到呢?”

“你還年輕,戰(zhàn)爭的機會多的是,滿可以立下很多功業(yè)。然而這次,我們的任務(wù)只是搶掠磐石海岸啊。”

“這任務(wù)讓伊倫叔叔負責就好。除了豪飲和海婊子,我把剩下的六條船都撥給他。他可以為著他那神靈的欲·望隨意燒殺淹溺。”

“但任務(wù)是交給你的,不是給濕發(fā)伊倫。”

“達到搶掠騷擾的目的就行,誰執(zhí)行有什么區(qū)別?牧師想不到我打算的事,更辦不了我想請您辦的事。我有一個任務(wù),只有裂顎達格摩這樣的人方能完成。”

達格摩舉起角杯,深吸一口。“告訴我。”

他被打動了,席恩心想,他和我一樣對這強盜的勾當沒興趣。“如果說我姐姐能拿下一座城堡,那么我也能。”

“阿莎的人手是我們的四五倍。”

席恩狡黠地笑道:“而我們有四倍于她的機智,五倍于她的勇氣。”

“你父親——”

“——會感謝我,當我把一整個王國拱手獻上時。我所計劃的行動將讓歌手們傳唱千年。”

他料到這句話會讓達格摩躊躇。一個歌手曾寫過一首關(guān)于他粉碎的下巴和斧頭的歌,老人很愛聽。每當喝得酩酊大醉,他便呼喝著高唱古代掠奪者們的歌謠——那些喧吵激烈,歌頌逝去的英雄和蠻荒的勇武的曲謠。他的頭發(fā)或許已白,牙齒或許松動,但對榮耀的欲念卻絲毫未減。

“我在你的計劃中將扮演什么角色,小子?”在漫長的沉默之后,裂顎達格摩開口。席恩明白自己贏了。

“要讓敵人心中充滿恐懼,惟有你的名諱方能辦到。你將率領(lǐng)大部人馬攻向托倫方城。赫曼·陶哈把手下精銳都帶去了南方,而本福德和那些人的兒子也死在了這里。城堡應(yīng)由本福德的叔叔蘭巴德?lián)兀烙嬎磉呏皇R恢⌒〉男l(wèi)隊。”如果我能審問本福德,就知道到底有多少了。“一路不用隱藏行蹤。喜歡唱什么戰(zhàn)歌就唱。我希望他們早早關(guān)門據(jù)守。”

“這托倫方城堅固么?”

“非常堅固。城墻乃是石砌,三十尺高,四角各有一座方塔,中央還有一座方形碉堡。”

“石墻不能用火燒,我們怎么打?哪怕是對付一座最簡陋的城堡,我們的人手也不夠。”

“你只管在城外扎營就好,并著手修建投石機和攻城器。”

“這不是古道!你莫非忘了?鐵民用劍和斧去當面作戰(zhàn),不靠丟石塊。而餓死敵人有何光榮可言?”

“不知道這個的是蘭巴德。這老不死看見你們修建攻城塔,便會渾身發(fā)涼,四處請求援助。把你的弓箭手管好,叔叔,讓那些信鴉飛出去。臨冬城的守備是個勇敢的人,但他老了,歲月像遲緩他的軀體一樣磨鈍了他的智慧。當他聽說自己國王麾下的封臣正被可怕的裂顎達格摩圍困,一定會召集兵力,前來援救。這是他的職責。羅德利克爵士惟一的信條便是忠于職守。”

“他召集的軍隊無論如何也大大超過我方。”達格摩說,“而打起仗來這些老騎士比你想像的要狡猾得多,不然他們根本活不到長出灰發(fā)。你將把我們拖進一場無法取勝的戰(zhàn)斗中,席恩。這個托倫方城是拿不下的。”

席恩笑了,“我的目標不是托倫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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