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禁生活的最后一晚,太后失眠了。進本站。每當她閉上雙眼,腦子里就充斥著對明天的預感和幻想。會有警衛,她對自己說。他們會把人群隔開,沒人可以碰我。大麻雀是向她這么保證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深感恐懼。彌塞菈啟程前往多恩的那天,發生了面包暴動,盡管行進的沿途都安排了金袍子,但是暴民仍然沖進他們的隊伍,把又老又肥的大主教撕成了碎片,把洛麗絲·史鐸克渥斯強奸了幾十次。如果那個蒼白遲鈍的蠢貨都能激起他們的獸性,太后又能激發他們多少欲·望?
瑟曦在她的囚室里踱來踱去,就像小時候在凱巖城地牢里見過的那只被關在籠子里的獅子一樣坐立不安,那是她祖父時代的遺物。她和詹姆曾經互相慫恿對方爬進籠子,有一次,她鼓起足夠的勇氣把手伸進兩根鐵條之間,摸了其中一只茶色巨獸。她向來比弟弟更有膽量。獅子扭過頭來,用巨大的金色眼睛盯著她。接著舔了她的手指。他的舌頭就像銼刀一樣粗糙,即使那樣她也不會縮手,直到詹姆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從籠子旁邊拽開。
“該你了,”后來,她對他說。“拉他的鬃毛,你敢么。”他一直沒去。握劍的應該是我,不是他。
她赤著腳顫抖地踱來踱去,肩上披著一張薄毯。她為即將到來的第二天感到焦慮。一切到晚上就都結束了。走幾步路,我就可以回家了。回到托曼身邊,回到梅葛樓我自己的房間里。叔叔說這是唯一拯救她自己的方法。可是,真是這樣嗎?她不信任叔叔,就像不信任大主教。我仍然可以拒絕。仍然可以堅稱無罪然后把所有賭注壓在審判上。
但是她不敢讓教會審判她,就像瑪格麗·提利爾即將面對的審判那樣。小玫瑰也許能順利過關,但是在這些圍繞在新任大主教身邊的主教和麻雀之中,幾乎沒有人是瑟曦的朋友。她唯一的希望是比武審判,那樣的話她就必須有一個代理騎士。
如果詹姆沒有失去他的手……
然而,此路不通。詹姆已經失去了握劍的手,而且連這樣的他,也跟布蕾妮那個女人消失在河間地的某處。太后得尋找另一個防衛者,否則今天的痛苦就只是程度最輕的。她的敵人指控她叛國罪。但是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她都必須回到托曼身邊。他愛她,他不會拒絕自己的親生母親。小喬很倔強,行事總是出乎意料,但是托曼是個乖乖的小男孩,乖乖的小國王。他會聽她的話。如果她呆在這,就死定了,回到紅堡的唯一方法就是游街。大麻雀不可動搖,而凱馮爵士連伸出一根手指反抗他都不愿意。
“今天沒人會傷害我。”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拂過窗口,瑟曦對自己說。“只有我的自尊心會受到傷害。”這些話在她耳邊回響。詹姆也許會回來的。她想象著詹姆騎馬穿越清晨的薄霧而來,金色盔甲在朝陽照耀下閃閃發光。詹姆,如果你曾愛過我……
她的守衛來了,烏尼亞修女、莫勒修女和斯科婭修女當先前導,后面跟著四個見習修女和兩個靜默姐妹。身披灰袍的靜默姐妹的出現,令太后忽然感到一陣恐慌。她們為什么會在這?我要死了嗎?靜默姐妹向來見證死亡。“大主教答應過沒人會傷害我。”
“沒人會。”烏尼亞修女召喚見習修女。她們拿來了堿性肥皂,一盆熱水,一把大剪刀,和一柄長直剃刀。這些鐵家伙令她顫抖。她們打算給我剃毛。只不過是多一點點恥辱罷了,就像加點佐餐的調料。她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聽到她的乞求。我是蘭尼斯特家的瑟曦,凱巖城的獅子,七國的合法太后,泰溫·蘭尼斯特真正的女兒。而且毛發會再長出來。“動手吧。”她說。
兩個年老的靜默姐妹拿起大剪刀,她們手藝純熟,這點毋庸置疑;她們經常要把被殺死的大貴族的尸體在送還給親戚之前清理干凈,而剃須和理發正是其中的一環。她們首先剃光了太后的腦袋。剪刀咔嚓咔嚓的時候,瑟曦靜靜地坐著如同一尊石像。金發飄落在地上。在牢房里的時候,她沒有機會好好保養頭發,但即使沒有洗過,并且已經糾結在一起,當陽光照射在這些頭發上,依然閃閃發光。我的王冠,太后想,她們已經拿走了我的另一頂王冠,現在又來搶我這頂了。當打結卷曲的長發在腳邊堆積起來之后,一個見習修女為她打上肥皂沫,靜默姐妹接著用剃刀刮去了剩下短發茬。
瑟曦希望這樣就結束了,但是沒有。“脫掉您的裙子,陛下。”烏尼亞修女命令道。
“在這?”太后問道,“為什么?”
“您必須得剃毛。”
剃毛,她想,就像一只綿羊。她猛地把裙子拉過腦袋然后扔在地上。“隨你們便吧。”
接著又是肥皂,熱水,和剃刀。先是腋下的毛,然后是腿上的,最后剃掉了原本覆蓋在私·處的美麗的金色。當靜默姐妹用剃刀在她雙腿間剃毛的時候,瑟曦發覺自己正在回想,每次詹姆像她現在這樣跪著,把吻種進她的大腿深處,讓她變濕。他的吻總是那么溫暖,而剃刀卻是那么冰冷。
完事之后,她就像女人原本應該的那樣赤·裸和脆弱,連一點可以遮擋的毛發都沒了。她的唇邊擠出一絲凄涼苦澀的微笑。
“陛下覺得有趣嗎?”斯科婭修女說。“不,修女。”瑟曦說。總有一天我會用燒紅的鉗子把你的舌頭拔出來,那才會笑死人。
一個見習修女拿給她一件長袍,一件柔軟的白袍,讓她在走下塔樓走出圣堂的時候用來遮體,這樣就可以避免路上偶遇的信徒看見赤·裸的肉體。七神慈悲,他們多么虛偽。“能給我一雙涼鞋嗎?”她問,“街上很臟。”
“不如你的罪行骯臟,”莫勒修女說。“主教大人命令,必須像諸神創造你的時候一樣展現自己。你從你母親子宮里出生的時候穿著涼鞋嗎?”
“沒有,修女。”太后被迫回答。
“那你就知道答案了。”
鐘聲響起,太后漫長的監禁生涯結束了。瑟曦拉緊長袍,感謝它給自己的溫暖,然后說,“走吧。”她的兒子在城市的另一邊等著她。越早出發,就能越早見到他。
當瑟曦·蘭尼斯特下坡的時候,臺階上粗糙的石頭磨著她的腳底。來到貝勒大圣堂的時候,她是太后,騎馬穿過這群垃圾。離開時卻是光頭赤腳。但我總算離開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高塔上的鐘聲響起,召喚整個城市前來見證她的恥辱。貝勒大圣堂擠滿了前來晨禱的信徒,他們的禱告聲在頭頂的拱頂間回響,但是當太后的隊伍出現時,全場忽然陷入一片寂靜,一千雙眼睛轉過來盯著她走過長廊,穿過她父親大人被謀殺后停靈的那座宮殿。瑟曦穿過他們中間,目不斜視。她的光腳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啪啪作響。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圣壇之后,七神似乎也在注視。
在燈火之廳,一群戰士之子正在等候她的到來。彩虹披風在背后飄揚,巨盔上的水晶飾品在燈光下閃爍。銀色盔甲被打磨得閃閃發光,而在這下面,她知道,他們每個人都穿著一件羊毛襯衣。他們的風箏盾牌全部雕著同樣的圖案:黑夜中閃耀的水晶寶劍,這個古老的徽章,被人們稱為圣劍騎士團。
他們的隊長在她面前跪下。“也許陛下會記得我。我是‘真實的’西奧多爵士,主教大人命我護衛您,我和我的的兄弟們會保護您安全地穿過城市。”
瑟曦的目光掃過他身后那些人的臉龐。他在那兒:藍賽爾,她的堂弟,凱馮爵士的兒子,他曾聲稱愛她,后來卻決定更愛他的神。我的血親和我的背叛者。她絕不會忘了他。“起來吧,西奧多爵士。我準備好了。”
騎士起立,轉身,舉起一只手。兩個他的手下走向塔樓門口,將大門向外推開,于是瑟曦穿過大門走向室外,卻像是地洞里被驚醒的鼴鼠一樣,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
一陣大風吹過,掀起袍角在腿上猛烈地拍打。早晨的空氣里充斥著一股濃重的熟悉的君臨之臭。她呼吸著由酸壞的葡萄酒、烤面包、臭魚、糞便、煙味、汗味和馬尿味混在一起的空氣。哪怕是芳香的花朵,聞起來也沒有如此美好。瑟曦蜷縮在長袍里,當戰士之子環繞過來的時候,她在大理石臺階上暫時停下。
她忽然想起以前曾經站在同一個地方,就在史塔克公爵丟掉腦袋的那一天。那件事本不該發生。小喬本該留他一命然后把他打發到長城去。史塔克的長子本該繼承他的爵位成為臨冬城公爵,而珊莎應該留在宮里作為人質。瓦里斯和小指頭制定了整個計劃,奈德·史塔克放棄了他珍貴的榮譽,為保住他女兒們那空空的小腦袋承認了自己的叛國罪。我本該為珊莎定一門好親事,一門跟蘭尼斯特的親事。當然不是小喬,藍賽爾應該正合適,或者他的一個弟弟。培提爾·貝里席曾提議跟那女孩結婚,她回想起來,但那當然不可能。他出身太低微。如果小喬夠聽話,臨冬城絕不會走向戰爭,那么父親就會解決掉勞勃的弟弟們了。
相反,小喬下令砍了史塔克的腦袋,史林特伯爵和伊林·派恩爵士立刻聽命執行。就是在那,太后想起來,盯著那個地方。杰諾斯·史林特伯爵抓著奈德·史塔克的頭發把腦袋提起來,生命之血順著臺階流下,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這段往事回想起來已是如此遙遠。喬佛里死了,史塔克家所有的兒子也死了,甚至她父親也去世了。她再次站在大圣堂的臺階上,但是這次被暴民們盯著的換成了她,不再是艾德·史塔克。
下方寬闊的大理石廣那個場里,就像史塔克送命那天一樣擠滿了人群,太后向四處望去,都只看到一片眼睛。人群里女人和男人的數量似乎一樣多。一些人肩上還扛著孩子。乞丐和小偷,制革工人和馬僮,貧窮的妓女,所有的社會渣滓們都來圍觀太后受辱。他們當中混雜著窮人集會的成員,這群污穢不堪、蓬頭垢面的生物,帶著長矛和斧頭,身穿凸凹不平滿是銹跡的鎧甲和破爛的皮革,粗布外套之下,漂成白色裝飾著教會的七芒星圖案。大麻雀的破軍隊。
她的一部分還在盼著詹姆能夠出現,拯救她,使她免于蒙羞,但她的孿生弟弟卻仍未出現。叔叔也沒來。這倒是沒讓她意外。凱馮爵士在他最后一次探訪時就明確地表明,她的恥辱絕不能玷污凱巖城的榮譽。今天不會有獅子陪著她,苦難屬于她,只屬于她一個人。
烏尼亞修女站在她右邊,莫勒修女在左邊,斯科婭修女在后面。如果太后想要逃跑或者拖延,三個老巫婆就會把她拖回去,這次她就再也不能離開牢房。
瑟曦抬起頭。越過廣那個場,越過人海中一雙雙饑餓的眼睛、一張張打呵欠的嘴巴和一副副臟兮兮的面孔,在城市的另一邊,伊耿高丘在遠處升起,紅堡的塔樓和堡壘在朝陽的光芒照射下顯出一片粉紅。并沒有多遠。一旦她到達紅堡大門,最難熬的一部分就結束了。她會再次見到兒子。她會見到她的戰士。叔叔答應過她。托曼在等我。我的小國王。我可以做到。我必須做到。
烏尼亞修女前行幾步。“你們面前是一名罪人,”她宣稱,“她是蘭尼斯特家族的瑟曦,當今太后陛下,托曼陛下的母親,勞勃先王的遺孀,她曾說過嚴重的謊言并犯下通奸罪。”
莫勒修女在太后右邊上前一步。“這名罪人已經認罪,并祈求赦免和寬恕。主教大人命她放下所有尊嚴和心計,在全城善良的人們面前展示諸神賜予她生命時的樣子,以此證明她的悔恨。”
最后由斯科婭修女總結。“所以,現在你們眼前的這名罪人,將帶著一顆謙卑的心,毫無隱藏地在諸神和世人的注視下裸露身體,來完成她的贖罪之行。”
祖父去世的時候瑟曦只有一歲。她父親繼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父親那個貪婪、低賤的情婦趕出凱巖城。泰陀斯公爵慷慨贈予她的絲綢和天鵝絨服飾,和她為自己謀得的珠寶首飾,全部都被扒了下來,于是她被迫赤·裸著穿過蘭尼斯港的大街小巷,好讓整個西境看清她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雖然那時她太小,沒能親眼看到當時的場景,但瑟曦是從親眼目睹的洗衣婦和守衛那里聽著這個故事長大的。他們講述那女人如何哭泣和乞求,當被勒令脫下衣服的時候,她是怎樣絕望的緊緊抱著衣服,當她遭到驅逐赤身裸·體跌跌撞撞地穿過大街小巷的時候,又是如何無力的用手遮掩胸口和私·處。“她曾是那么虛榮和驕傲。”她想起來一個守衛說過,“那么傲慢,讓你覺得她是不是忘記了自己出身低微。但是一旦我們把她的衣服扒下來,她也就不過是個普通的婊子。”
如果凱馮爵士和大麻雀以為她也一樣,他們就大大的錯了。她身上流著泰溫公爵的血,我是母獅,我才不會怕他們。
太后甩掉身上的長袍。
她脫光衣服的動作是如此自然而從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只有女傭看著,而她只是脫掉衣服準備去洗澡一樣。當寒風觸碰她的皮膚,她猛地打了個冷戰。她竭力不像她祖父的那個妓女一樣,克制自己用雙手遮擋自己的念頭。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他們在看我,全是饑渴的眼神。但是他們看到了什么?我很漂亮,她提醒自己。這句話詹姆說過多少次?甚至是勞勃,當他手持酒杯走近她的床,醉醺醺地用他的老二向她效忠時,也說過那么多次。
但是,他們曾用同樣的眼神看著奈德·史塔克。
她必須前進。赤·裸著,剃光了毛發,光著腳,瑟曦緩緩走下寬闊的大理石臺階。雙臂和雙腿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高高揚起下巴,就像王后原本應該的樣子,她的護衛在前面散開。窮人集會把人群推開,從中分出一條路,同時,圣劍騎士團走下來分列于她的兩邊。烏尼亞修女、斯科婭修女和莫勒修女緊隨其后。最后跟著的是身穿白衣的見習修女。
“妓女!”一個人喊道。女人的聲音。女人總是在另一些女人倒霉的時候最殘酷。
瑟曦無視了她。還有更多、更糟的。對這些生物來說,沒有什么是比嘲笑上等人更快樂的了。她不能讓他們閉嘴,只好假裝聽不見。她也看不見他們。她會一直注視著城市對面的伊耿高丘,注視著在陽光中閃耀的紅堡塔樓。如果叔叔遵守了他們的協議,她就會在那里得到拯救。
他想要這個,他和大麻雀。還有小玫瑰也是,我毫不懷疑。我有罪,需要贖罪,必須在全城的乞丐面前恥辱的游那個行。他們認為這樣會打破我的自尊,我會因此而完蛋,但是他們錯了。
烏尼亞修女和莫勒修女跟著她,斯科婭修女小跑地跟在后面,手里搖著鈴。“恥辱,”老巫婆喊道,“罪人的恥辱,恥辱,恥辱。”從右邊某處傳來另一些聲音,像和聲一樣呼應著她們,那是一群面包小弟在叫賣:“肉餅,只要三個便士,熱乎乎的肉餅。”腳下的大理石又冷又滑,瑟曦不得不非常小心,以免滑到。沿著路線他們走過受神祝福的貝勒雕像身旁,他高高聳立,十分安詳地立在底座上,面部表情寧靜和仁慈的沉思著。光這么看著,你絕不會想到他是個怎樣的傻瓜。坦格利安王朝既出過好國王也出過壞國王,但是沒有一個像貝勒那樣受愛戴,這個虔誠高貴、對待平民和諸神一樣熱愛,然而卻監禁了自己親生姐妹的圣國王。奇怪的是,他的雕像竟然沒在她赤·裸的雙·乳之前崩潰掉。提利昂曾說,貝勒王被自己的老二嚇到過。有一次,她想起來了,他驅逐了君臨城所有的妓女。當她們被從城門趕走的時候,他為她們祈禱,史書上說,但卻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妓女,”一個聲音尖叫著。另一個女人。人群里飛出什么東西。一些黑乎乎流著水的爛菜,從她頭上飛過,濺在窮人集會一個成員的腳下。我才不怕。我是母獅。她繼續前進。“熱派,”面包小弟大叫著。“到這兒來買熱派。”斯科婭修女搖著鈴,唱道,“恥辱,恥辱,罪人的恥辱,恥辱,恥辱。”窮人集會在前面開道,為他們守護的人把人群擠開,形成一道狹窄的人墻。瑟曦跟從他們的引導,僵硬地抬著頭,眼睛望向遠方。每邁出一步都使她離紅堡更近了一些。每邁出一步都使她離兒子和拯救更近了一些。
似乎用了一百年才穿過廣那個場,但是最終腳下的大理石換成了鵝卵石,身邊環繞著店鋪、馬棚和民房,接著他們開始向維桑尼亞丘陵進發。
這里的前進速度慢了下來。街道擁擠狹窄,人群緊緊地擠在一起。窮人集會狠狠推開擋道的人,把他們推到旁邊,但是根本無路可退,又被后面的人群擠了回來。瑟曦努力保持抬頭的姿勢,結果不留神卻踩到什么又濕又滑的東西,讓她腳底打滑。她差點摔倒,幸虧烏尼亞修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讓她站穩,“陛下,您應該看著路。”
瑟曦從她手中掙脫出來。“是,修女。”她用溫順的語調回答,心里卻氣得想吐她一臉口水。太后繼續前進,身上只裹著雞皮疙瘩和自尊。她望向紅堡,但是現在卻看不見,被另一邊高大的木樓從她的視線里遮去了。“恥辱,恥辱,”斯科婭圣女唱著,鈴鐺作響。瑟曦試圖走得快一些,但是很快就被前面的星辰騎士團所阻擋,只好再次放慢腳步。前方有人正推著小車賣烤肉串,當窮人集會把他挪開的時候,隊伍暫停了一下。瑟曦覺得他的烤肉看起來很可疑,像是老鼠肉,但是香味四溢,引得周圍一半人都跑去抓著簽子啃,這時街上才空了一些,讓她可以繼續前行。“來點吧,陛下?”有人叫道。那人身材粗壯,長著一對豬眼,大塊頭,還長著亂蓬蓬的黑胡子——這讓她想起勞勃。她作嘔地轉開視線,他卻扔過來一串烤肉,正好砸中她的大腿,然后落在大街上,那串半熟的烤肉在她腿上留下一片油和血混合的污漬。
這里的叫喊聲似乎比廣那個場上更大,恐怕是因為暴民太過集中。“妓女”和“罪人”的喊聲是最普通的,還有“亂侖者”、“蔭道”和“叛國者”也都向她飛來,甚至時不時還能聽見有人在喊史坦尼斯或者瑪格麗。腳下的鵝卵石骯臟不堪,而且路上連讓太后繞過水坑的空間都沒有。從沒有人因為腳濕而死掉,她對自己說。她很想相信坑里的只是雨水,盡管其實馬尿看起來也差不多是這樣。
越來越多的垃圾從窗口和陽臺上灑下來,半腐爛的水果,桶裝啤酒,摔在地上發出硫磺臭味的雞蛋。接著有人用同樣的方式越過窮人集會和戰士之子的上方扔出一只死貓。尸體狠狠地摔在鵝卵石上,以至于猛地被撞散,濺了她一小腿的內臟和蛆蟲。
瑟曦接著走。我既瞎又聾,而他們都是蟲子,她對自己說。“恥辱,恥辱,”修女在吟唱。“栗子,熱乎乎的烤栗子,”一個小販在叫賣。“為太后的蔭道干杯,”一個醉漢在上方的陽臺莊嚴宣告,舉起酒杯為她說出戲弄的祝酒詞。“為王室乳頭歡呼!”言語就像風,瑟曦想。無法傷害我。
走到維桑尼亞丘陵半山的時候,太后一腳滑到大概是糞便之類的東西里,她第一次摔倒了。她被烏尼亞修女拉起,膝蓋磨破還流了血。人群中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大笑,有人大吼著提議她親一下就更好了。瑟曦回頭望去,仍然能看見小山之上貝勒大圣堂七座水晶高塔的拱頂。我真的才走了這么一小段嗎?真糟糕,糟糕百倍的是,她看不見紅堡了。“在哪……在哪?”
“陛下。”護衛隊長從身后跟了上來。瑟曦又忘了他的名字。“您得繼續,人群開始失控了。”
是的,她想,失控了。“我不怕——”
“你必須。”他猛地一拉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身邊。她蹣跚著走下斜坡——向下,再向下——每一步都躲躲閃閃,任由他撐著。我身邊本該是詹姆。他會拔出黃金寶劍,從這群暴民中間殺出一條血路,誰敢看她就挖出誰的眼睛。
路面的碎石坑坑洼洼,令她腳下不穩,粗糙的石頭磨著她柔軟的腳底。腳后跟踩到什么利物,石頭或是破碎的瓦片,瑟曦疼的叫了出來。“我要了涼鞋,”她向烏尼亞修女吐口水。“你本該給我的,你可以做到。”騎士再次扭開她的胳膊,好像她是什么普通的服務員小妹。他忘了我是誰嗎?她是維斯特洛的太后;他無權用那雙粗手動她。
靠近山底的時候,斜坡變得平緩一些,街道也寬闊了起來。瑟曦又能看見紅堡了,伊耿高丘上那座沐浴在朝陽中的華麗緋紅。我必須走下去。她從西奧多爵士的手中掙脫出來。“你不用拖著我,爵士。”她一瘸一拐地走著,身后的石頭上留下兩行血紅的足跡。
她從泥巴和糞便中走過,流血,顫抖,蹣跚。身邊充斥著亂七八糟,難以分辨來源的聲音。“我老婆的乃頭可比那個甜美多了。”有人喊著。窮人集會命令擋道的馬車讓路時,那個趕牲口的家伙嘴里罵個不停。“恥辱,恥辱,罪人的恥辱。”修女反復吟唱。“看這個,”一個妓女從季院窗口向外喊,掀起裙子對身下的男人說,“上過它的ji巴還不如上過她的一半多。”鈴鐺叮當作響。“那不可能是太后,”一個小男孩說,“她跟我媽一樣下垂。”這是我的懺悔,瑟曦對自己說。我犯下最痛苦的罪過,這是我的贖罪。很快就會結束,我會把它甩在身后,然后忘了它。
太后開始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兩鬢胡須濃密的禿頭男人在窗邊像他父親一樣皺眉往下看,有那么一瞬間看起來像極了泰溫公爵,讓她腳下踉蹌。一個年輕姑娘坐在噴泉之下,渾身淋得濕透,用梅拉雅·赫斯班那種責備的眼神盯著她。她看到了奈德·史塔克,他旁邊是紅發的小珊莎和一條長毛灰狗,那很可能是她的狼。每個在人群中鉆來鉆去的小孩都成了她弟弟提利昂,就像喬佛里死時一樣嘲諷地看著她。而她也看見了小喬,她的兒子,她的長子,她那一頭金色卷發的漂亮聰明兒子和他甜美的微笑,他有著那么可愛的嘴唇,他……
就在那時,她第二次摔倒了。
他們拉起她的時候,她就像落葉一樣顫抖。“求你,”她說,“圣母慈悲,我已經認罪了。”
“你認罪了,”莫勒修女說,“這是你的贖罪。”
“不太遠了,”烏尼亞修女說,“看見了嗎?”她指著,“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
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沒錯。他們已經在伊耿高丘的山腳下,城堡就在上方。
“妓女。”有人尖叫,“通·奸者。”另一個聲音補充道。“真惡心。”
“想吸一下這個嗎,陛下?”一個穿著屠夫圍裙的家伙把他的陰·莖從馬褲里拉出來,咧著嘴笑。沒關系,她就要到家了。
瑟曦開始攀爬。
只要稍有閃失,嘲笑和咒罵就變得更加殘酷。她的游街隊伍并未經過貧民窟,所以那里的居民紛紛擠上伊耿高丘較低的山坡,來觀看這場演出。那些臉在窮人集會的盾牌長矛之后睨視著她,看起來既古怪又畸形還十分可憎。腳下到處都是豬和光溜溜的小孩,瘸腿乞丐和小偷像被擠壓的蟑螂一樣蜂擁而出。她看見只剩幾顆牙的男人,甲狀腺腫的跟腦袋一樣大的丑老太婆,胸口和肩膀掛著一條巨大斑點蛇的妓女,還有一個臉上和額頭布滿滴著灰色濃汁的瘡口的男人。他們咧著嘴笑,當她跌跌撞撞走過的時候輕蔑的叫囂,她的胸膛由于努力攀爬而起伏。有人猥瑣地大喊著向她求婚,其他人則不停地污言穢語。言語就像風,她想,無法傷害我。我很漂亮,是維斯特洛大陸上最漂亮的女人,詹姆這么說,詹姆從不會騙我。即使是勞勃,勞勃從沒愛過我,但他知道我很漂亮,他想要我。
但她感覺不到自己的美貌。她覺得衰老,陳舊,骯臟,丑陋。小腹由于經過幾次生育留下了連綿的痕跡,乳··房也不像年輕時那樣堅·挺。失去了長袍的支撐,它們從胸口垂下。我不應該這樣,我是他們的太后,但現在他們都看見了,他們都看見了,他們都看見了。我本來絕不該讓他們看見。長袍和王冠加身,她是太后。赤·裸著身體,流著血,跛著腳,她只是個女人,跟他們的老婆沒什么大的不同,比起他們漂亮的小女兒,更像他們的老媽。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眼里有什么東西,刺痛,模糊了視線。她不能哭,她不會哭,蠕蟲們永遠不會看到她哭泣。瑟曦用掌底揉了揉眼睛。一陣寒風吹過,令她瑟瑟發抖。
忽然,巫婆出現了,下垂的乳··房,疙疙瘩瘩的綠皮膚,就那樣站在人群里,暴躁的黃眼睛里閃著惡毒的光芒,和其他人一起睨視著她,“你將成為王后,”她喉嚨嘶啞,“直到另一個女孩的到來,比你年輕也比你美麗,她將推翻你,并搶走一切你珍愛的東西。”
然后淚水止不住地流下,就像酸液一樣灼傷太后的臉頰。瑟曦發出一聲尖叫,用一只手臂擋住乳頭,另一只手滑下遮住她的私·處,她開始狂奔,從窮人集會中間擠出一條路,彎下腰手忙腳亂地爬上小山。中途她絆倒,爬起來,卻又再次摔倒在十碼之外。接下來她只知道自己在爬,像君臨城里的好人家養的給她讓過路的狗一樣,四肢并用沿著上坡的路爬,四周爆發出大笑、嘲笑和歡呼。
接著,人群忽然散開、消失,城堡大門出現在她眼前,接著是一對頭戴鍍金巨盔,身披緋紅披風的長矛衛士。瑟曦聽見他叔叔那生硬而熟悉的聲音正在發號施令,瞥見兩側閃過兩個白色身影,正是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和馬林·特蘭爵士身披白盔白甲向她走來。“我兒子,”她尖叫道,“我兒子在哪?托曼在哪?”
“不在這里。哪個兒子都不該承受目睹他母親受辱這種事。”凱馮爵士的聲音非常刺耳。“把她蓋起來。”
接著喬斯琳跪在她面前,用一張柔軟潔凈的綠色羊毛毯蓋住她赤·裸的身體。一道黑影落在他們之間,遮住了陽光。太后感覺到冰冷的鋼鐵滑到她身下,一雙裝甲的巨大手臂環繞身下抱起了她,非常輕松地將她舉向空中,就像喬佛里還是嬰兒時她抱他一樣。巨人,瑟曦想,當他帶著她大步邁向門房的時候,她甚至感到一陣暈眩。她曾聽說在長城以外,無信仰的蠻荒之地仍然可以找到巨人。那不過是個故事。我在做夢嗎?
不。她的救星真實存在。身長八尺甚至更高,腿像樹一樣粗,胸膛健壯配得上犁馬,肩膀有力媲美于公牛。盔甲為板鋼打造,飾以白釉,就像少女的希望一樣明亮,然后配著一身鍍金鎖甲。巨盔遮住了他的臉,頭盔頂部飄著的七根柔軟的羽毛分別為彩虹七色,正好象征著七神。雙肩上則是一對金色的七芒星勾住他隨風飄揚的外袍。
一件白袍。
凱馮爵士實現了他的承諾。托曼,他的小寶貝,已將她的戰士任命為御林鐵衛。
瑟曦一直沒注意到科本,但是忽然間他就站在他們身旁,為了跟上她的戰士的大步伐顯得手忙腳亂。“陛下,”他說,“看到您回來真是太好了。我有向您呈現御林鐵衛最新成員的榮幸嗎?這是勞勃斯特朗爵士。”
“勞勃爵士,”當他們進門的時候,瑟曦低聲說。“如果陛下恩準,勞勃爵士立下了神圣的沉默誓言,”科本說,“他立誓絕不開口,除非陛下所有的敵人都已死去,所有的罪惡都被驅逐出王國。”
可以,瑟曦·蘭尼斯特心想,噢,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