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常駐於此,劉昌又輕舉妄動,番軍早已是壁壘森嚴,想要攻其不備,難啊。程四坐在案後聽著斥候的探報心念轉動,要如何讓其防備鬆懈?撤軍?程四搖頭嘆了口氣,撤軍必然影響士氣,眼下軍中將士已見驕躁,再一撤軍只怕軍心渙散。而且,到時番軍必定會乘機掩殺而來,屆時的龍衛軍定然難以抵擋住那些積怨已久的兇悍對手。此舉實非上策。
“……大帥,番軍情形大致如此。”斥候將所刺探到的番軍情況向程四報完之後擡頭看一眼坐在案後面沉如水的主帥又把頭低了下去。
程四左手摩挲著下巴道:“你先下去,傳令所有斥候隨時注意番軍情況,一旦番軍有兵馬調動即刻來報。”
“是。”
“還有,叫劉昌來見本帥。”
“是。”
那斥候應聲躬身退了下去。隔了片刻,劉昌奉命進得帳來:“大帥,不知大帥召末將來有何吩咐?”
聞聲,程四擡眼:“劉昌,以你估算,番軍增兵幾日可到太原?”
“這……”劉昌低頭默算了一下,回道,“七八天可到。”
“如此之快?”程四訝然。
“番軍兵強馬壯,一人三馬,可以換乘,自然快。”
“我也聽家兄說起過,不想他們竟可以如此之快。”程四低喟。
劉昌肅手而立,看著程四問:“大帥有何打算?”
程四斂眉思忖半晌,臉上浮出淡淡的一抹笑意,伸手扯過了案首的地圖:“番軍一人三馬,從雁門關到太原,比起我們從上黨到太原看起來要快上許多啊。”
“是,大帥。龍衛雖說是馬軍,實則合不到一人一馬。”劉昌如實道。
“如此,叫那五萬番賊先到太原府去住下吧。本帥只要在他們到達太原之前在隆德府一帶穩住了,再向北推進。”
劉昌聽了程四的話禁不住愕然:“大帥,太原乃兵家重地,且易守難攻。如果番軍增兵一至更難奪回啊。”
“如你所言,我龍衛軍合不到一人一馬,又要較番軍多走些路,就算攻下上黨之後即刻揮軍北上,等趕到太原府時也已是強弩之末。再者,上黨向北和太原府之間尚有許多番軍駐守,即便是不如上黨、太原等地的駐軍多,也不可能立刻掃平北上之路。”程四瞇起眼睛看著帳門外來回走動的士卒,道,“不若先鞏固隆德府一帶,而後再向北徐徐圖之。”
劉昌聽完躬身道:“大帥所言甚是。”
二哥,等我。程四收回目光,神色一肅,道:“如此,派人傳令給趙闖,叫他準備攻打壺關,拿下隆德府!”
“是,大帥!”
大帥不知回來沒有。大軍常駐此處已是不妥,近來又聽聞番軍向太原府增兵,劉昌那裡還不斷去騷擾上黨的番軍,若是太原府的增兵一至,隆德府求援,那五萬番軍南下恐怕大軍形勢危矣。趙闖在帳內不斷地來回踱著步子,心中對於劉昌統帥的右廂所爲煩悶不已。無奈自己和劉昌也只是平起平坐,幾次派人送去書信勸止劉昌所行劉昌都不予理睬心中漸生焦躁。
唉!心煩到了極點趙闖重重嘆一口氣,轉身一撩簾子出了營帳。卻聽蹄聲得得,一名傳令兵高擎令旗自寨門直奔趙闖而來。趙闖一見連忙迎了上去:“可是大帥回來了?有何帥令示下?”
那傳令兵一舉令旗翻身下馬:“大帥有令,龍衛軍左廂廂都指揮使趙闖今日午時許,率左廂將士前往壺關全力攻打,援軍不到不得收兵!”
“趙闖領命!”趙闖雙手接過令旗,問,“大帥可還有其他交代?”
那傳令兵搖了搖頭,道:“大帥只令屬下傳此帥令,其餘一概沒有交代。趙指揮使既已領命,屬下即刻回營覆命去了。”
趙闖點了點頭看那傳令兵又上馬匆匆去了,低頭審視著自己手中的令旗。大帥此舉有何深意?看來,是要趕在番軍增兵到達之前奪下上黨和此處繼續北上。可是,援軍?莫非大帥回朝將那十萬北征軍調了來?說不得。太原府本就是易守難攻之地,要奪回來太難了。趙闖捲了令旗,吩咐衛兵:“點將臺擂鼓聚將,大帥有令。”
趙闖礪兵秣馬準備攻取壺關之時,劉昌派出去襲擾上黨番軍的騎兵隊再一次毫無斬獲慘敗而歸,軍寨之中頓時譁然,所有部將涌入中軍帳內向程四請戰。
程四不語,只是看著他們穩坐大帳之中。
“大帥!”
“大帥!”
程四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這一干又急又怒面紅耳赤的的部將,垂眸,淡淡地開口:“你們,真的想要同番軍一戰?”
“是,末將等隨大帥北征不正是爲了和番狗們廝殺麼?”
“這幫番狗欺人太甚,在我大周的地界上還敢這麼囂張!”
“哦?番賊如何囂張?”程四眉梢一挑問道。
“大帥有所不知,那番狗說我大周本無雄兵,否則怎麼結了偌大的營盤卻屢次只派那麼幾個人去偷襲。氣煞人了!”
“看來,”程四嘆口氣,開口,“這番賊,是需好好教訓教訓纔是了,竟敢藐視我大周精銳。”
其實,這騎兵隊的慘敗,是程四的授意。程四當日令劉昌照舊派小股騎兵前去騷擾上黨的番軍,但是第一次不要取勝,第二次便是戰敗而歸,並且再三囑咐要敗得慘,回營時如何狼狽如何回來,要讓全軍將士都看到。果然,不出程四所料,對於兩天之內派出去的騎兵隊都無斬獲並且第二天還慘敗而歸這件事全軍將士無不憤慨。龍衛軍的將士在京中都是數一數二的精銳,而且自從北征以來還從未吃過敗仗,番軍敢讓他們鎩羽而歸,那自是觸了這些心高氣傲的人們的痛腳,所有人恨不得將那些番軍挫骨揚灰。
“傳令,各營入夜之後整備兵馬,隨時侯我帥令,我等要一次拿下上黨將番軍趕出隆德府,看爾等番賊再如何囂張!”程四揚眉,眸中精光乍現。
“得令!”所有部將聽聞此言俱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入夜之後,楊勤正坐在小案前心不在焉地翻著手裡的醫書,忽聽帳外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
“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亂糟糟的?”
“不知道啊。”
太醫院的醫官們議論紛紛,起身向外張望。
楊勤凝神聽了片刻,心中猛然一驚,莫非,有人偷襲來了?那密令也許不只我一人接到。想到此處楊勤扔下手裡的醫書,三兩步來到帳外。只見暗夜之中人影憧憧,縱是看不清那些士卒臉上的表情也依然可以感覺到騰騰的殺氣。
看來,又不像。楊勤正疑惑一個抗著箭簇的小卒從他面前跑過,被他一把扯住了:“這麼晚了還不歇營,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大帥有令,要我等隨時候命,準備和番狗決一死戰。”那小卒看也不看他一眼飛快地說完便鬥志昂揚的跑遠了隱入夜色之中。
不是偷襲就好。照此看來,她是要今晚夜襲上黨了。是我多慮了。楊勤聽了心裡鬆一口氣忍不住苦笑一下。
只是,單隆德府一帶守軍就有不下四萬之衆,這樣去太冒險了。楊勤回帳的腳步一頓,轉而往中軍帳方向走去。
“大帥,我們什麼時候發兵?”
“待斥候回報之後。”
聽到這人說話的聲音,楊勤在帳外站住。
“大帥,隆德府的番軍倍數於我等,此一役……”
“劉指揮使,你怕了?”楊勤聽到帳內之人輕笑兩聲,接道,“想本帥率軍北上,哪一次不是以少勝多?劉指揮使當明白,兵貴精將貴謀。我軍騎兵雖不及番軍悍勇但龍衛軍軍紀嚴明,戰場之上向來進退有序,若要結陣而戰,番軍未必便勝得我等。”
“可是……”
“所謂兵者,詭道也。虛而實之,實而虛之。大軍下寨於此而不行強攻,只是騷擾,番軍必以爲此處營盤乃是虛張聲勢,你日前只令小股騎兵騷擾之利便在於此。我命一直按兵不動的趙闖率左廂強攻壺關,番軍更加以爲此處只是小隊疑兵,而趙闖處纔是北征大軍主力,番軍必定將大軍遣往壺關迎敵,而右廂則可趁此機會攻下守備薄弱之上黨,而後,大張旗鼓揮軍援救趙闖之左廂。屆時,番軍見大軍從後掩殺而至必會慌了陣腳無心戀戰敗走於河北。”
好個運籌於帷幄之中!楊勤聽完不由讚歎,較之上一次在京中用兵又見長進,若是烏恩奇不隨公主南下太原,周軍奪回太原看來是遲早的事。
烏恩奇,烏恩奇,倘若,他日你對陣於烏恩奇……
唉,楊勤仰頭,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生爲周人卻賣身於番邦,這般煎熬也許就是報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