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真是這麼惱人, 纏纏綿綿的一下一整天。楊勤往上送了送挎在肩上的藥箱看著撐了傘還被打溼了一半的長衫嘆了口氣。
城內林家公子今日也該複診了,得快些,不然天黑了宵禁被人盤查很麻煩。楊勤步履匆匆, 腳下的青石板小路上坑坑窪窪的積滿了一片一片的水, 腳上的一雙黑色緞面軟鞋已經溼透了。好在離著城門不遠了, 楊勤的藥鋪就在一入城那條街的街口上。
入城, 還未走幾步, 楊勤的步子就頓住了。自家藥鋪門口的屋檐下站著一個他每日只能偷偷肖想的人,因爲身份懸殊楊勤只能每月被延請入府時見她一次,此時此刻這樣的不期而遇讓楊勤意外之餘有些驚喜。
屋檐下的人似乎也察覺了楊勤的目光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霎時楊勤覺得呼吸一窒心中清朗。楊勤快走兩步上前也是一笑,收傘道:“四公子?!睏钋谟龅降倪@人正是程府常常在人前女扮男裝的表小姐祁靖。
祁靖對他略略頷首:“楊大夫?!?
楊勤拍開藥鋪的門, 讓道:“四公子如不嫌棄, 請入寒舍一坐。”
祁靖回身看了看藥鋪門上懸掛的匾額:“百草堂, 楊大夫平日在此處坐診?”
“是。公子,請?!睏钋诘皖^看見祁靖手裡握著一根雁翎不解道, “公子今日出城狩獵了?”
“此時我去哪裡獵雁?”祁靖舉起那根雁翎抿嘴一笑,“這個,是我二哥託人從邊塞帶回來的。”
“哦?!?
楊勤引他進屋坐下之後有小藥童奉過茶水,一時間也不知該和他說些什麼,只看著他把玩著手裡的雁翎。二哥?楊勤不禁想起那個時常陪伴在他身邊的俊朗男子, 心中涌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明眼人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兩個之間非比尋常的親密。楊勤忍不住嘆一口氣。
“楊大夫嘆什麼氣?”
祁靖擡眼看楊勤, 一雙鳳眼澄明水亮。楊勤一時不敢和他對視, 低頭抿了口茶水, 道:“沒什麼,這雨下了許久下得人煩悶?!?
那雙鳳目眼波流轉望向門外悻悻道:“誰說不是, 要不是下雨,說不定二哥託人帶給我的雁翎早就到了,也不須今日冒雨來取,還要等三哥跟那人辦完事才能回去?!闭f完頓了一下又重新轉過頭,看向楊勤腰間時雙眸一亮對楊勤道,“楊大夫,楊夫人的女紅真好?!?
楊勤正在喝茶聞言頓時嗆咳起來,半天才道:“楊某、楊某尚未娶妻?!?
祁靖似是頗爲失望地低頭道:“我還以爲你的荷包是你夫人給你繡的?!?
楊勤低頭看看墜在自己腰間的荷包笑道:“這個,是我在外面買的,公子若是喜歡不防送給你。”說著動手摘了下來。
“不不,”祁靖擺手道,“我只是覺得這個花色繡得好看,想請教一下繡這個荷包的人自己回去繡一隻?!?
楊勤不覺愣了一下,這荷包上的花色男子帶恰好若是女子帶似乎不太合適,旋即又明白過來,她定是要繡給她二哥的,可還是把荷包遞了過去:“那公子拿去做個樣子,繡完了再還給我就是了。”
“可以麼?”祁靖看著他的眼睛裡透出欣喜。
楊勤含笑點了點頭。
祁靖將荷包接過去對他粲然一笑:“多謝你了楊大夫?!?
那是她最後一次對自己毫無芥蒂毫無防備的笑,現在回想起來,別說是一隻荷包,便是拼上性命能博她那樣展顏一笑又有何妨?楊勤蹲在漢白玉石的墓碑前,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點一點描摹著上面的字跡。
“楊大夫……”
“趙將軍,當日,多謝你?!睏钋谖兆∧贡倪吘壌故椎?。
“我知道大帥其實不想殺你,可是他必須要對枉死的六千兄弟有個交代。不過,那這樣殺了你,我也知道大帥會愧疚一輩子。所以,我纔會想出那偷天換日的法子?!壁w闖道,“其實,當日放你走時我也沒想過再找你,可是,這兩年,皇上的病一年比一年犯得重,我只能……”
“所以,大帥戰歿的事情你也一直未曾告訴我?”楊勤打斷趙闖的話道。
“是?!?
楊勤看著墓碑上血紅的程四兩個字問:“你告訴我實話,大帥真的是戰歿的還是……”
趙闖掏出一本藏藍色封皮的摺子遞給楊勤:“你看了就知道?!?
楊勤接過一看,卻是程四當年寫下的奏摺。楊勤看完把摺子甩在墓碑上嘶聲道:“爲什麼你一定要這麼犟,你知不知只要你願意,他不管怎樣都會讓你活下來的?我從來沒見過比你再傻的女人了!”
趙闖怔住。
楊勤仰頭忍住眼裡的熱淚:“那年,我真該告訴她皇上的命一共就那麼幾年了,說不定她會心軟留下來?!?
靜默了半晌,楊勤扶著墓碑起身道:“既然,這是她想要的,爲了眼下這份國泰民安我就陪趙將軍進宮讓皇上多受兩年罪。”
“多謝楊大夫?!?
祁靖,你欠我的不只一隻荷包,還有這份人情,來世,我等你還我,楊勤轉身,手從墓碑上滑下。
兩條人影下了臺階越去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