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走了太醫,楊勤到桌案前開了方子遞給程四。程四看過問:“附子此藥不是有毒么?”
“附子辛溫有小毒,卻是這方子里缺不得的。皇上如今心陽欲脫,急當回陽救逆,而附子一味正是此功效。”楊勤看了看斜靠在床上呼吸淺促的人道,“皇上身子已經羸弱至此,藥性太平無用,太猛亦會害了性命。這方子我已是開得慎之又慎了。”
程四和彭浪對望一眼,彭浪接過藥方瞪著楊勤道:“若是皇上有個閃失,我定將你碎尸萬段。”
“大人多慮,程大帥想來這些天一定會留下和大人一起伴駕,楊某早已被程大帥征入軍中,依著程大帥做事之謹慎而言楊某也勢必得留在這里。某不過一介寒儒豈是二位將軍的對手?楊某乃惜命之人,斷不會做出似那太醫一般的蠢事。”楊勤說著斂袖垂手對彭浪從容一笑。
“那最好。”彭浪轉頭對程四道,“程兄弟,此時離家父來還有些時候,你代我照看皇上,我速回府上去置備藥材。”
“好。”
程四應了彭浪便要走,卻被楊勤攔住:“我隨大人同去將以后變方可能用到的藥材一并帶回來,以免萬一急用時候找不到。皇上的膳食也有些禁忌須要詳細的交代與庖廚,否則事倍功半不利于皇上龍體康復。”
彭浪看向程四,程四思忖了一下點了頭。
“如此,快走。”彭浪拽住楊勤的手腕兩人快步出了皇帝的寢殿。
皇帝醒轉過來的時候彭浪和楊勤還未回來,程四端了水跪在龍床前,生怕他再次發怒又疼起來。誰知這次皇帝略嫌空洞的目光掃在他身上時卻是平靜無波。
“咳咳,扶朕起來。”
程四見皇帝只說了這句話就喘促起來,慌忙起身上前將他扶了起來。皇帝靠在程四的肩上喘了半晌才抿了兩口程四端到他嘴邊的溫水,道:“到枕后把朕沒批完的那些折子拿來。”
程四小心的將他放回到身后堆疊的軟枕上,站起來一轉身才發現到在那如山的軟枕后竟然堆放著許多各司各部遞上的奏折。程四拿了一小疊到前面,皇帝又道:“筆、案。”
程四這才看到在離床不遠的地方擺著一張小幾,上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程四依言將那小幾移到床上,把奏折擺在了上面,然后將皇帝扶了起來。皇帝倚著程四的肩翻看著擺在面前的奏章,程四一動不動地維持著一個姿勢靜靜地看著他在奏章上圈圈點點或者停下來咳嗽幾聲引來一陣氣喘。
皇上如此勤勉,還有朝臣想要謀反,唉。程四在心底嘆了口氣,又將目光移到桌案上,卻見皇帝握筆的手抖得厲害,想要寫些什么但是得難以成書,人已經因為這力不從心的狀況又急又氣喘了起來。程四心生不忍斗膽握住了他的手將朱筆定在奏章的白頁上,低聲問:“皇上想要寫什么?”
皇帝倚在程四肩上的身子一僵,隨之喘促愈急,程四忙松了手幫他撫著胸口順氣。好不容易這一陣氣喘過去了,皇帝似是頗為疲倦的閉著眼聲音暗啞地道:“撤了吧,朕累了。”
“是。”
程四剛剛服侍皇帝睡下,彭浪和楊勤回來了。彭浪想說什么,程四擺了擺手三人退到了外殿。
“皇上剛剛睡下不要驚擾了他。”
“那這午膳怎么辦?”彭浪拎起手里的食盒問。
“溫起來,等皇上醒來再說吧。”
彭浪只能嘆口氣點了點頭。
三人忙著把帶回來的藥材收好,簡單的吃了點東西,而后彭浪一邊熬藥一邊同程四敘述這朝中、京中的形勢。正說著,皇帝醒了過來,兩人不敢再言,彭浪急忙進去照看,程四留在外殿替彭浪煎藥。
程四才把藥潷進碗里準備端進去就聽到內殿傳來彭浪的疾呼:“皇上,皇上!”
“皇上怎么了?”程四一驚端上藥碗就進了內殿,卻見皇帝歪在彭浪懷里沒了動靜。
“殯,殯天……”
彭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上前摸脈的楊勤喝斷了:“胡說。大帥快把剛剛煎好的藥給皇上灌下去這一息尚能救回來。”
程四趕緊把藥遞給楊勤,楊勤托起皇帝的頭手指抵在兩下頜角一用力就聽一聲脆響皇帝緊閉的嘴張開了些微,楊勤不待多想將碗里的藥灌進了皇帝的嘴里,手腕再抖將下頜推回,手法很是嫻熟。
楊勤喂藥之后,三人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被彭浪托在懷里的皇帝,少頃,那人“嗯”了一聲吐出一口氣來,三人的心都隨著這一口氣回到了原位。
彭浪小心翼翼地將人擱置到床上仰頭抹了一把眼睛。
“人都成什么樣子了,你竟然還敢讓他批閱奏章?”楊勤指著擺在龍床上的小幾上對彭浪發怒,“要是這最后一點心氣耗盡了,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活他了!”
彭浪和程四兩人低了頭不說話,一時間大殿里只能聽到那微弱淺促的呼吸聲。
“還不收了!”楊勤敲了敲那小幾怒沖沖的走了出去。
程四和彭浪將奏折收了起來,把小幾移開之后兩人倚著龍床坐在了龍床前的腳踏上看著昏睡的皇帝誰都沒有說話。
夜幕垂下來之后,外殿的楊勤沒了動靜,想是睡著了。到底是書生,經不得這般奔波,程四心道。卻聽彭浪幽幽開口:“程兄弟,不日叛軍即到,你可有把握攔住叛軍?”
“嗯,我已經將兵將調遣妥當,待他來定叫他有來無回。至于朝中的那些大臣,無兵可用諒他們也興不起什么風浪。”
程四說完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程兄弟,我想求你件事。”
“何事?”程四扭頭看著身旁的彭浪。
“叛軍來襲,由我去應戰,你替我在這守著皇上。行嗎?”彭浪自嘲的笑了一聲,說,“除了這次,我想我再沒有機會率軍參戰了。”
程四垂目忖度了一下道:“好,到時你千萬小心,能讓皇上這般信任的,只有你一人。”
“你,答應了?”彭浪不可思議地望著程四,畢竟這一戰如果得勝必將是加官進爵的大功一件。
程四點頭,笑道:“番軍還等著我呢。”
“你才要多加小心,如果你有閃失,我該怎么對程大哥交代。”
程四看他:“你不用對我大哥交代,他救你是為你好,不為別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和我哥他們的事我略有耳聞。現在想來,還是你和我三哥兩人不和吧?”
彭浪垂首默認。
“我三哥本就是極難服輸的人,你是武舉狀元又頗得皇帝寵信想來當初也是頗為自得。兩人見面自然兩看兩相厭。”
彭浪被人說中心思尷尬地笑了兩聲。
“其實,我也因為此事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叫你輸得心服口服。”
“那你……”
“所以,我那日出手狠辣,就是為了挫挫你的銳氣。”
“你……”彭浪恨恨地白了程四一眼,“那你也不能全打臉上啊。怎么不跟你大哥二哥學學,人家都是點到即止。”
“我點到了,你止了嗎?”程四橫他一眼。
待了一會兒,程四又道:“其實,你這個人就是驕縱了些,也怪不得你,是彭太保太寵你了。”
“你才多大個人,教訓起人來頭頭是道。”
“你又才比我大幾歲?”
“五歲吧?我今年行了冠禮了。”
程四鄙夷地瞥他一眼:“我要行冠禮也和我哥一樣要在戰場上行。”這句話頓時讓彭浪萎頓了下去。程四見狀知道觸了他的痛處忙把話鋒轉了:“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么?”
“西宮貴妃娘娘誕下龍子那不是好事么,皇上怎么會……”
“此事說來話長。”聞言,彭浪嘆了口氣,“皇上自幼便有心疾,身體羸弱,太醫曾再三告誡要靜養,不要勞心勞力。先皇那時也是格外在意皇上的病,一直任何事都不讓皇上過問。隨著皇子們年紀漸長紛紛各自參政又納妃納妾,太后知道先后不會讓皇上參與政事但又不想讓皇上在皇子們當中顯得太特殊就替皇上選了個側妃就是現在的西宮貴妃。可皇上的身子你也見了,要行男女之事無異于要他的命。”
程四雖然和程易成過親拜過堂可是從來未有夫妻之事,此時從彭浪一個男人嘴里乍一聽到男女之事幾個字不由兩頰發燒把臉轉到了一旁,幸而已是夜里兩人也未點燈沒有被彭浪看到。
“皇上原見西宮貴妃溫婉賢淑對她也甚是寵愛,自從納她為妃每日里都勻出時間陪著她在宮中各處游玩,凡事只要她開口皇上就不會說一個不字。去年,皇上一登基就封了她貴妃,原想再過些時候晉封她為皇后。可誰想到,她竟然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趁著去年先皇病重宮內混亂之時竟然暗中私通當時尚未受封出宮的廣南王。
有次我入宮時兩人正在花園里調笑被我撞到,兩人求我別告訴皇上說再也不敢了,我擔心皇上的身體所以一直沒告訴皇上。后來皇上登基忙著處理朝政無暇他顧,廣南王受封離京,這事兒我以為就此揭過了。沒想到,西宮貴妃竟然早已珠胎暗結。那天宮娥來給皇上報喜時,皇上正在文德殿看折子,聽完宮娥的話皇上登時變了臉色,接著心痛舊疾發作暈了過去。之后,皇上靜養了兩日又開始上朝議事,重賞了西宮貴妃,依照朝臣的上書準備為這所謂的小皇子慶賀滿月。你知道,皇上自己的壽辰都下旨禁止朝臣為皇上慶賀的,竟然為了這么個孩子大擺筵席。
孩子滿月那天的宴席上皇上我第一次見皇上喝酒,還是喝醉了被內侍抬回來的。第二日便有內侍宣旨免朝,我們只當是皇上宿醉未醒。沒有人料到皇上會自此一病不起,且日甚一日。那該死的廣南王眼下還趁此機會大張旗鼓地造反要謀朝篡位。這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狗賊我真是欲殺之后快!”說到最后彭浪忍不住眼含熱淚語聲激憤
程四聽完不由自主的抽了一口氣,良久才道:“此等反賊,人人得而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