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隨著喊聲漸近一個窈窕的身影進了校武場的月亮門奔向祁靖。祁靖瞇眼抖個槍花,槍尖直取來人心窩,在胸前三寸處停下的銀槍驚得那人將下一聲呼聲哽在了喉中,“噗通”一聲跪在了雪地裡,半晌纔看著祁靖說:“四,四爺,奴婢知錯了。”
祁靖鳳目含威瞪了她許久緊抿著的脣線才慢慢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起來吧。”
“可嚇死奴婢了。”丫鬟從地上站起來猶自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緩了緩神,丫鬟才繼續對祁靖道,“小,呃,四爺,二爺回來了。老爺叫我知會小姐一聲。”
二哥回來了?祁靖將手裡銀槍擱到兵器架上,回過頭來看著丫鬟問:“畫眉,老爺呢?”
“回小,呃,四爺,老爺已經過去二爺府上了。”畫眉看著祁靖嬌俏一笑。
祁靖斜了她一眼:“何時成了老爺的小狗腿了?”
“小姐。”
畫眉這一聲千迴百轉帶著些許童音的叫聲惹得祁靖側目凝視著她:“如何學會這等子撒嬌的本事了?”
“哎呀,小姐。”畫眉撅起小嘴絞著手裡的帕子輕輕跺了跺腳,“你老是取笑奴婢。”
“有嗎?”祁靖揚眉一笑背手向走向月亮門吩咐道,“回去沐浴更衣。”
聞言,畫眉彷彿聽到了什麼讓人開心的事情笑逐顏開地跟了上去:“小姐,要去看二爺嗎?”
祁靖站住回頭看了畫眉一眼,畫眉對著她調皮的吐了吐舌頭。祁靖左頰上的梨渦隱現,轉身步出月亮門,畫眉急急追了上去,轉個彎主僕二人被青灰色的牆壁遮去了身影。
“四爺。”
“嗯。”
祁靖出現在程府的時候裡頭穿了一件半新的蒼白袍子,外面披著黑色兔裘,兔毛順滑油亮襯得發冠高束的她愈發地神采奕奕,在皚皚白雪中一站儼然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畫眉穿著羣青的小襖梳了兩個總角跟在後面。
“老爺、夫人和祁老爺在頤園的暖廳。”正要出門鬚髮花白的老者笑著對她言道。
“知道了,瑞伯。”祁靖笑著點了下頭往大宅深處走去。
程府的宅子很大,頤園不是程府最大的院子卻常常是程府最熱鬧的一處兒,家宴也都是在此處擺。
祁靖腳下步子輕捷沿著甬道輕車熟路的穿越重重院落跨進了上書頤園二字的垂花拱門,暖廳最外頭早有侍立的婢女從裡面瞧見了替她將簾子掀起迎了出來:“四爺。”
“嗯。”祁靖進門將兔裘解下遞給了婢女徑自走了進去。
“姨丈,姨娘,爹。”祁靖一進暖廳對著相談甚歡的三位長者款款施禮立時將所有人的目光引了過去。
“靖兒。”程夫人笑著對祁靖擺了擺手,道,“快來,坐姨娘這兒來。”
祁靖應了一聲過去挨著程夫人坐下便被程夫人摟住了:“可想死姨娘了,被你爹接回去一年多了吧?”
祁靖笑著點了點頭。
“姐姐,你可是把她寵壞了,看看這穿得成何體統。”祁連看著女兒這一男兒身裝束禁不住搖了搖頭。
“這話你可說錯了,誰家女兒有我們靖兒這般神采?”程夫人看著祁靖的眼神之中是滿滿的自豪。
程亮捻鬚笑道:“我一直覺得這孩子不是個男兒身可惜了。”
“姐夫,你們不要縱容她了。”祁連有些無奈的笑著說。
正談笑之間,又有腳步聲進得暖廳的外間。祁靖擡頭,正對上來人一雙深黑色的眸子。四目相交兩人皆是一怔,旋即笑意從兩人的眼底深處暈開。
“各位兄長,”祁靖起身見禮,“別來無恙。”
先後進來的三個男子紛紛還禮:“靖兒,別來無恙。”
四人態度極是親熱卻是有禮的寒暄幾句之後按長幼之序在廳內坐了下來。
祁連仔細將程家兄弟三個打量了一番之後微嘆一聲:“幾年不見,你們兄弟三個越來越有乃父當年之風了。”
“姨丈,過獎了。”
程家兄弟三人聞言俱是起身拱手道。
程亮笑言:“你們哪個和你姨丈一別經年了?”
程亮這句話實是明知故問,自家三個兒子只有老二戍邊在外一去三年日前纔剛剛回來,剩下兩個皆是在殿前禁軍之中任職,如何會與同朝爲官的祁連一別經年。
祁連也覺自己失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失言,失言,等下席上自罰三杯算是賠罪。”
“好。”
程亮看向程夫人,程夫人會意,側身同侍立在身後的婢女低聲吩咐幾句,就見那婢女匆匆去了片刻,便有小廝丫頭們進來在暖廳之中擺了桌椅端上酒菜。
“妹婿,入席吧。”程亮一揚手對祁連道。
祁連笑著指著程亮:“好姐夫,竟然在這等著我呢。”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之中一家人分賓主長幼先後入席坐下,如此融洽的氛圍自是免不得觥籌交錯一場暢飲歡談。
等到酒席撤下時程亮和祁連都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兩個連襟糾纏著對邊疆用兵的問題由僕人扶著到頤園廂房的大牀上睡下了。程夫人也說要去午睡由婢女陪著回房去了,程家老大和老三不知什麼時候亦是退了出去,暖廳之中只剩下了祁靖和老二程易。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許久不見的兩人都有些微的不自在。祁靖端起婢女們剛剛奉上的熱茶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擡眼,熱氣氤氳之中又撞上那雙黑色的眸子。三年未見,那眸子依然如同當年,漆黑明亮卻是光華內斂。這雙眸子從兒時起便是祁靖最喜歡的。此時,這般四目相對,祁靖壓住心底泛起的層層漣漪悄悄地將目光收回,垂在手中泛著溫潤光澤的白底細瓷茶碗上。
“走。”一隻大手拿走祁靖手中的茶碗,“我們去校武場。”
祁靖仰起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那雙微帶笑意的眸子裡,不由得彎起嘴角微微頷首。
彼時蹣跚學步的祁靖被程夫人裹了一身男兒的戎裝,由程易拉著她第一次進了校武場。走到兵器架前,程易指著那一桿桿豎在架子上怒指青天的□□說:“男兒生當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我程家男兒更是要憑著這一桿槍爲朝廷爲百姓掃靖邊塵。”稚氣尚重的臉上表情無比堅定,彷彿他即時就能披堅執銳誇駿馬踏征程。
祁靖仰著小臉看著這眉峰英挺的小哥哥似懂非懂地用力點了點頭,從此,那一桿翻飛如游龍的□□和舞槍的人便如同在她腦中生根且日漸清晰。
祁靖跟著程易到校武場的時候,雪花又開始紛紛揚揚地從頭頂厚重的雲層上飄落下來,可是兩人渾如不覺,徑自到校武場邊的兵器架上抄起了各自慣用的那把□□。
程易手中□□一振,槍上紅纓抖動在一片雪白之中端的是醒目非常。祁靖櫻脣一抿,□□送上,一式靈蛇吐信直取程易中門,程易手中槍一圈一遞黃龍佔桿,兩桿□□攪在一起,紅纓糾纏。
勢末處,□□脫手,兩人錯身而過都是手腕一沉撈住自己的槍。腳下步子一錯,執槍回身,兩人再度挺槍迎上,“叮”的一聲槍尖相對,撞出幾點火星。舞槍的人相視而笑,這兒時的把戲難得彼此一別經年還能如此默契。小時候程夫人教他們兄妹舞槍練對扎的時候兄妹四人淘氣便揹著程夫人偷偷地練了來玩兒,祁靖原以爲程易早已忘了,不想兩人一對招竟然熟稔地如同昨日剛剛練過。
“二爺,四爺。”偶爾經過的老僕人看見這兄妹二人含笑招呼一聲匆匆而過。
程易看那老僕遠去禁不住斜眼挑眉看住祁靖:“怎麼,這程家四爺做起來比較過癮麼?”
祁靖瞪他一眼偏開臉,緩緩將手中的槍插到架子上,只是雙頰之上紅霞微染給她的颯爽英姿平添了幾許嫵媚。
祁靖自是明白程易在說什麼,兩人的婚事已是近在眼前,不會有哪個男人樂意自己將要過門的妻被人當成男人。只是,祁靖自母親過世被程夫人接到府上教養便被當成男兒,吃穿用度同程易兄弟三個分毫不差,連街頭坊間也只當程府又添了一個四公子。直到一年前因爲祁靖年紀已近及笄祁連纔將女兒接回了自家府上。其實祁靖被養在程府到不是祁連不疼她,而是程夫人同已故的祁夫人姐妹情深生怕奶媽下人照顧不周委屈了這個外甥女,這纔將祁靖養在了程府。
“天冷,回去吧。”程易將手中□□撂到兵器架上,解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罩到祁靖身上拉了她的手道。
祁靖轉過臉看到程易背上浸透衣裳的一點殷紅不由得愣住,手裡一緊拽住了程易:“二哥,你背上有傷。”
程易回頭臉上是不甚在意的微笑:“戰場之上哪有不負傷的道理。”
祁靖看著程易問:“姨丈他們可知道?”
“小傷,不值得跟爹他們說。”
“那,可請大夫看過了?”
“嗯。”程易點了下頭。
“可是被暗箭所傷?”俗話說明刀易躲暗箭難防,程易的身手放眼朝中的後進武將能比得過他的只怕難尋,是以祁靖有此一問。
程易伸手輕點祁靖眉間:“這也被你看出來了。”
祁靖將程易的袍子解下踮起腳尖重新幫程易披上了才道:“我信得過二哥你的身手。”
程易沉吟了一下嘆道:“只是敵方主帥也非泛泛之輩,若非他出手,這暗箭斷不會得手。”
祁靖望著程易臉上微露的擔憂神色言道:“那番邦竟然有這等人物?有朝一日我定要會他一會。”
聞言,程易輕笑:“怎會讓你去會他,當你二哥是個繡花枕頭不成?”
“自然不是,只是,能纏住二哥你的人我到真是想見上一見。”
“好。等我將他生擒回來定會讓你見他一面。”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兩人相顧一笑攜手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