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程易沒死,而是降了番邦?”朝堂之上,皇帝聽到御史臺的官員如此奏上時大為震動,“這是何人所言?”
“回皇上,是隆德府府尹。”御史臺新上任的中丞如實回道。
“此事關系重大,卿可查清楚了?”
“回皇上,臣已查過,當日皇上收軍回來,所有登記在冊戰歿的將官只有右領軍衛將軍程易的尸首未曾找到。程易所部只余折鋒營校尉趙闖一個活口,當日被救時也已是傷重昏迷。且,經御史們多方查證,隆德府官員具稱曾聽到當日關押他們的番兵之間說起番邦駙馬俘獲了我大周一員驍將之事,有此腰牌為證。”
“呈上來。”
御史中丞將那腰牌遞給小太監,太監雙手捧了交到皇帝手中。皇帝翻來覆去地將那腰牌看了兩遍,確是禁軍佩戴之物,腰牌的背面鏤刻著程易的名字。
“皇上。”祁連出班,道,“此事,太過蹊蹺,當日既然未曾找到程易的尸首,何故報說程易已死?而今,又說已故之人投敵,這實在不合情理。退一步講,倘若程易真為番邦捉去,以臣對程易此人的了解,他也定會求得一死而絕非降敵。此事應系誣陷。”
“祁大人,倘若程易當真戰歿,隆德府府尹誣陷一個已故之人有什么好處?這腰牌又怎么說?”
“這……”
想來,這矛頭是指向程四的吧。皇帝乍聽程易降了番邦心中自然頗為震怒,可到底為君有些時日,轉瞬便想到了此節。祁相此刻畏首畏尾不過是怕他一言明反倒是給了朝中其他人彈劾刁難程四的機會吧。皇帝看著祁連欲言又不敢言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御史臺以為該當如何?”
“回皇上,此事涉及朝中大將通敵叛國,茲事體大,應當慎重處理。臣等以為該當先收回曾給予程家的各種追封謚號以及賞賜,召回程四,收回他手中兵權,另行派遣大將接替他北征兵馬元帥之職,待事情水落石出之時再做定論。”
“皇上,臣以為不妥。”
聞聲,皇帝瞬目,是彭浪立在了階下,平日朝議他甚少參言,今日不知為何站了出來。
“彭大人,何處不妥?”
“程大人的兵權收不得。”
“為何?收了他的兵權是為江山社稷著想,眼下半數兵權握在他的手中,倘若他擁兵自重,和他降了番邦的兄長里應外合,社稷豈不危矣?”
彭浪看也不看那御史中丞一眼,只對皇帝道:“皇上,程大人是否忠心,上次廣南王之事可見一二。若是陛下聽信此言,收回程大人兵權,臣彭浪絕對不服。再者,程易將軍戍邊日久,若要投敵,還用等到現在詐死嗎?程家兄弟四人皆是未及弱冠便披甲上陣,如今府中只余孤兒寡母,程大人雖然年紀尚幼此刻還在率兵同番軍交戰,單憑幾句流言和那一塊死物就要削他兵權,難道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嗎?”
“皇上,彭大人言之有理啊。”祁連看著彭浪激動得險些掉下淚來。
“可是,彭大人,程易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此事確系存疑啊。”
“你這只知賣弄文字的書呆子上過戰場嗎?”彭浪轉頭看著御史中丞怒道,“沙場之上何其兇險,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者眾多,那些人就都白死了嗎?”
彭浪本就長得身材高大眉眼很重,此時盛怒之下更是讓人不敢直視,那御史中丞退后兩步,堅持道:“彭、彭大人,此事非我一人所言,御史臺諸多御史聞此事皆往查證,隆德府上下眾口一辭,難道還能有假?”
“皇上。”此時,彭祖出班躬身道,“皇上,彭浪和御史中丞大人所言俱都有理,不過,臨陣換帥此乃兵家大忌。依臣之見,不如,先收回程家的追謚和賞賜,日后若是查明程易確系遭人誣陷再將追謚和賞賜還給程家未遲。至于北征之事,皇上大可以派遣監軍一人前往協助程大人。”
“爹……”
“朝堂之上豈有父子?”彭祖也不抬頭只斜眼瞪住張口欲言的彭浪,“還不跪下,方才你咆哮朝堂皇上尚未降罪,待要怎樣?”
彭浪縱使心中不服,還是依言跪在了階下:“請陛下降罪。”
隆德府日前剛剛被程四奪回,隆德府的官員如此做是何用意?誣陷程易借機牽連程四?程四召回何人還可領兵?皇帝摩挲著手中的腰牌一一掃視著朝堂之下所立的武官,除了彭浪皆是文官兼任,若論用兵這些人只怕還不及彭浪。皇帝不由握緊手中腰牌,頓感人才蕭落。可是,御史臺言之鑿鑿又有此腰牌為證,朕若是充耳不聞,這些牙尖嘴利的諫官又少不得一頓大鬧。上一次,為了王克成未經三司會審之事他們已經鬧得滿城風雨,若非如此也不至給了那些早就心懷不軌的大臣和藩王們支持廣南王造反的借口。不若先依了彭祖之言,隔些日子再尋個機會了結此事。
“皇上……”
御史中丞還欲再言,皇帝揚眉道:“此事,就依彭卿家的意思辦吧。”
早朝散后,彭浪也不理會彭祖的阻攔徑直入宮去面見皇帝,他對于朝堂之上那個裁決心中很是不服。
皇帝正在文德殿內批閱折子見他怒氣沖沖地走進殿來,心中早已猜著了幾分,擺了擺手示意一干內侍太監退了下去,未等彭浪行禮問道:“長波,何事惹你怒發沖冠?”
“皇上,臣不服。”彭浪梗著脖子站在殿中,濃眉倒豎一臉的忿忿不平。
皇帝倒也并不著惱,看著他笑了笑:“何事不服?”
“御史臺這分明是聽信了隆德府官員的誣陷之詞,皇上怎么能相信?上一次廣南王的事就對程大人賞賜不公,這一次又讓他的兄長遭此誣陷,他平白受此牽連,臣不服!不服!”彭浪越說越怒,連說了兩個不服。
皇帝垂目,見他說完了仍是雙拳緊握不能解恨的模樣,禁不住沉下了臉:“長波,你這是在逼朕嗎?”
聞言,彭浪一怔,撩袍在殿中跪了下來:“臣,不敢。”
“不敢?”皇帝龍眉一揚,瞪住他,“你知道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嗎?咆哮朝堂,威逼于朕,難道想叫朕一并治你的罪?”
“臣,知罪。”彭浪俯首,拜倒在地,道,“可是,臣,不服。”
“又是不服!”皇帝拍案而起,“長波,你難道非要逼朕治你的罪?”
彭浪抬頭:“請皇上降罪。”
皇帝自幼便是由彭浪相伴讀書玩耍,從未見過彭浪敢如此違逆他的意思,不由真地動怒:“來人,給朕把彭浪拖出去杖責二十!”
“臣甘愿受罰,但是臣還是要說,皇上,臣覺得如此做有失公允,臣不服!”彭浪跪在地上望著皇帝,一雙眸子里當真是怒意難平。
“給朕拖出去,狠狠地打!”皇帝氣結之下恨恨拂袖。
一邊是皇帝一邊是上司,原本進得殿來呆立兩旁不知所措的侍衛見狀連忙躬身應聲將彭浪架了出去。
皇帝負手立于殿內,聽著外面傳來噼噼啪啪行刑的聲音還有彭浪痛極時的□□握緊了手中的錦袖。朝堂之中就是如此,唇槍舌劍,口誅筆伐。朕能護你們一時,卻不能護你們一世。此次若能借隆德府府尹之手,讓你們兩個明白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動較之沙場上的暗箭更加難防,日后你們兩個真能出將入相,朝堂沙場都游刃有余,待朕大行之后這江山社稷朕也可放心交給你們去輔佐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小太監進殿恭請皇帝用膳,皇帝這才發現殿外的聲音早已經停了。
皇帝轉身看著殿外嘆了口氣:“長波呢?”
“回皇上,彭大人行刑已畢被侍衛們抬回府去了。”小太監低聲回道。
想來是傷得不輕。皇帝沉默良久,道:“著人將年初西域進貢來的藥膏送些到彭府上。”
“是。”
那小太監躬了躬身應了,就要去辦,又被皇帝叫住了:“去叫馮彤來。”
“是。”
那小太監去了不久就進來一個年紀和彭浪相若的太監:“小臣參見皇上。”
“馮彤,朕給你個差事,你附耳上來。”
“是。”
皇帝低聲在馮彤耳邊同他交代了幾句,馮彤頻頻點頭,而后跪地道:“小臣領旨。”
第二日,朝中傳出消息,說是皇帝派往北征軍做監軍之人乃是皇帝的一個貼身的太監,叫做馮彤,從六品的內侍,群臣頓時嘩然。前朝雖說有太監監軍的先例,但是當今這位皇帝素來反感太監干政,而眼下反決定派一個太監去給程四做監軍,這無論如何都不合常情,朝中一時之間對于此事議論紛紛,所有朝臣都在揣摩這位皇帝的圣意。
許多人明著暗著前往彭府去套彭浪的話,這位皇帝面前的極為得寵的殿帥卻是聲稱有傷在身不便見客將所有人都擋在彭府的大門外,此后更是一連數日都未入朝。還有人企圖去找這位馮彤公公探聽口風,不料從宮內的宮人口中聽到的是這位馮公公接到圣旨當夜就已經快馬離京。這一切都令此事更加顯得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