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向程四稟報番軍來襲的時候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震顫,那接連不斷襲來的震動就如同水面上擴散的漣漪,一波一波,越來越強,而馬蹄聲也以迅雷之勢急速往軍寨方向接近。
“大帥!”
“大帥!”
侍立在程四身後的將領們和在他們身後列隊的士兵們一樣騷動起來。正仰頭望著墨藍的天幕上一輪皎潔明月的程四揚手止住焦躁不安的一干將領問道:“你確定番軍沒有歇馬下寨?”
“屬下以性命擔保,大帥。”那斥候看著夜幕下程四越發顯得白淨俊美的臉用力點頭。
“好。”程四一抖披風,轉身道,“各營聽令。”
所有將官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到了程四身上。
“七營八營速往營寨周圍林中埋伏,待番兵闖營立刻□□齊發,不要放過八百步之內的任何敵人。”程四擡眼看向左手邊的兩名校官,他記得這兩人是龍衛軍中最有威名的神射。程四初到龍衛軍營那天這兩人正在校場上專心致志地教習士兵們射箭,程四駐足在旁看著他們二人在隊列中穿梭糾正士兵們的每一個細微的錯誤。
握了握手裡的馬鞭,程四的目光轉向一旁個子不甚高大還有些微羅圈腿的兩名將領:“十一營,十二營速換戰馬自山坡兩側衝出,從番軍兩翼繞至後側同在山上林中埋伏的兩營形成合圍之勢,不要漏了任何一個。”觀此二人身形當是善騎之輩,且兩人的手都是筋骨虯結顯見得是用刀的好手,想來所帶之兵也必較他營兵士長於此道,而兩軍廝殺近身肉搏少不得這樣的人。
“末將領命!”將官們俯首奉命。
哥,這是第一仗,我要勝得漂亮纔不辱沒你們的名聲。程四緩緩擡起手來,手中馬鞭指向軍寨,瞇眼,墨色的眸子裡泛出兇光:“本帥要將這五千番軍全部殲滅在此!軍法無情,望各位陣前用命。本帥會與五營餘下的兄弟爲你們壓陣。”
軍寨越來越近,夜色之中藉著寨中的燈火已經可以看到營寨中被自己狂奔而至的騎兵嚇破了膽紛紛向軍寨後方發足狂奔企圖逃命的大周士兵。巴圖心中一陣狂笑,逃啊,逃啊,哈哈,你們這些膽小鬼越害怕就證明我的軍隊越強大。
“勇士們,去吧,用周人的鮮血洗刷你們的彎刀吧!”巴圖拔出腰間彎刀,刀尖所向正是周軍營寨,疾馳中的軍隊爆發出狂野的呼喝聲來回應著他。
近了,近了,巴圖看到跑得最快的騎手們已經衝到了周軍營寨門前伏身揮刀砍倒了周軍防護的寨柵,後面更多的騎手跟著踏爛了那些木柵涌進了周軍的營寨。然而,這些騎手們還沒來得及再有動作便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消失在了巴圖的眼前。巴圖張大了嘴巴,鼓起兩隻眼睛向前張望,他勇猛的騎兵哪兒去了?!還未等他看明白,更多的騎手接連不見了。
卑鄙的周人!竟然在他們自己的軍營裡中設了陷阱!戰馬的哀鳴和士兵們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終於讓巴圖醒悟過來發生了什麼。
周軍在軍營裡挖了陷馬坑。這樣疾馳的大隊騎兵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遇了陷阱之後根本無法立即勒馬停下,更多的騎手被自己後面快速衝來的同胞們撞進了陷阱之中,砸在之前墜坑的人馬之上,死傷慘重。
“不要試圖勒馬,跳過去!跳過去!勇士們,跳過去!”
現在立即叫停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好在那道溝並不太寬,只需戰馬輕輕一躍就能跨過。剛剛是因爲沒有防備才被驚了個措手不及,現在巴圖從驚怒交加之中清醒過來,立即指揮全軍躍馬衝過去。
士兵們得到將令紛紛催馬跳過了橫亙在周營前面的陷坑手執火把衝入了周軍營寨裡驅馬追殺四下逃跑的周軍士兵,“嗚呼呼”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巴圖鄙夷地看著被火光映出的那道吞噬了許多士兵和戰馬的壕溝哼了一聲,這樣就想攔住我?
一陣“嗚嗚”的破空之聲引起了巴圖的注意,他擡眼望去,黑暗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快速的飛來。
“快,傳令,熄了火把,熄了火把!營寨裡的火也滅掉!”巴圖大聲喊了起來。只是他陡然拔高的聲音徒然地迴盪在一片慘叫聲中好像頭狼的絕望嚎叫,淒厲而悲涼。
士兵們手中的火把紛紛墜落到地上卻不是因爲得到了巴圖的號令,而是那突然橫空而至如飛蝗般密集的箭矢奪去了他們的性命。掉在地上的火光迅速蔓延開來,照亮了整個周軍營寨。散落在地上的戰馬身上插滿了羽箭正在掙扎著嘶鳴,而它們的主人早已經不知道墜落在了哪裡。有中箭負傷倒地的士兵被火舌添著了衣裳正在地上翻滾撲打著身上的火苗,但是那火焰似乎是從地獄來的業火一般根本不會熄滅反而越燒越旺將人整個包裹任由他們以各種姿態扭動著發出一聲一聲尖厲刺耳的嚎叫聲。許多墮入陷坑負傷的士兵剛剛爬上來就或者是被這駭人的場景嚇倒或者是被自己渾身是火不住翻滾發狂的同伴再一次撲了下去,眨眼之間軍寨成了一片火海。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些士兵是草原上最最精銳的,怎麼能還沒有和周軍正面交鋒就折損了一半?眼前的景象讓連日大勝的巴圖幾乎爲之抓狂。
巴圖已經聽到自己軍中有人策馬逃走的聲音。不,那不是自己士兵逃跑的聲音,那馬蹄聲在接近!
“巴圖王子!”不等巴圖做出判斷一名哨騎從後面飛馳而來,“巴圖王子,後方發現周軍人馬!”
巴圖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這是一個圈套,而他竟然乖乖地就範了。恥辱,這是恥辱!
勒轉馬頭,強自壓住心底的震怒,巴圖問:“有多少人?”
“兩翼大約共一千人。”
兩翼?看來他們要合圍。鎮定下來的巴圖迅速做出判斷,果斷地下令:“後軍變前軍,在周人形成合圍之前衝出去,快!”
前面是一片火海後面再被漢軍抄了後路那就是死路一條了。巴圖很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集中兵力往兩側憧憧人影正中在迅速合攏縮小的缺口拼命衝去。只要能衝出去,就有機會幹掉這支給了自己迎頭痛擊的周軍,巴圖恨恨地想著伏身催馬揮刀向前而去,就算周軍形成合圍之勢他亦要殺一條血路衝出去!
黑暗之中兩支竭盡全力奔馳的軍隊猛然相撞迸發出震耳欲聾的隆隆巨響,一時之間彷彿天地間只剩了人喊馬嘶的聲音。
突然,悠長而有力的號角聲穿透了一切聲音在人們的頭上響起,讓戰場上的每個人都爲之一怔,這是周軍進攻的號角,已經許久沒有人聽到過了,防守和潰敗的軍隊是不需要進攻的號角聲的,縱使程易曾經率軍進攻也大多是偷襲的閃擊戰不需要號角。
“兄弟們,衝啊,殺了這幫番狗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號角聲停下的一瞬有人扯直了嗓子喊醒了所有周軍,沖天撼地的喊殺聲猛然炸響向著巴圖和他的軍隊撲了過來。
銀色的刀光在漆黑的夜裡猶如厲鬼不時閃現的噬魂獠牙,帶著一抹一抹的血色,將巴圖精銳騎兵的隊形撕扯得粉碎。巴圖帶著他的近衛隊在戰場上衝突廝殺,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和自己的士兵殺作一團的周軍兵勇,砍倒一個另一個又撲上。
天啊,周人瘋了嗎?巴圖揮刀格開一個進攻兇狠的周軍士兵催馬向前,跟隨他左右的近衛兵已經開始逐漸蕭落。除了程易兄弟和鎮守關中的王渾之外他還沒有見過大周有其他將領能帶出這樣拼命的兵。
溫熱的鮮血飛濺在巴圖臉上,最後一名阻攔在他馬蹄前的周軍士兵被他砍落馬下。巴圖回身大叫:“撤,所有人快隨我撤!”
不等周軍填補被巴圖衝開的缺口,縱馬而出的巴圖左臂中了一箭。回頭,巴圖看到數丈之外列隊整齊的周軍,當中一員緇衣銀甲的小將正在火把的簇擁下收起手中長弓,他的身後有名身材魁偉的漢子擎著一桿白底黑字的大旗在夜風中徐徐招展,旗面上繡著的正是讓巴圖觸目驚心的斗大的程字。
程易!巴圖瞪大了眼睛腦海中閃出的只有這個名字。不,不可能,程易不會出現在這裡,他應該在姐姐軍中!
“所有人在此等候,看本帥生擒此人。”
那小將隱含怒氣的清冽的嗓音讓巴圖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此人絕不是程易,程易的身材應該比他更偉岸一些,而且也較之老成許多。這一下就讓巴圖定下了心神,哼,乳臭未乾的小子,如果你揮軍而上今天我就必然死在此處了,但是你要單打獨鬥,今天就看我怎樣扭轉乾坤!
但見那小將打馬上前,手中□□挽個槍花,槍尖霸道地指了指巴圖,槍一橫握槍的手拇指指向了下面。
這是公然的挑釁,巴圖咬著牙握緊了手中的彎刀用力一甩一串血珠沿著刀光劃過的弧形軌跡飛落,彎刀刀尖斜指地面凝然不動。巴圖沒有貿然動手,只是看著對面那相貌俊美的小將。此時此刻的巴圖就好似一隻窺伺獵物的老狼,他正在耐著性子等待著機會。
而對面搦戰的小將也沒有急著出手,看向巴圖的一雙鳳眼微微地瞇著有流光在他黑色的瞳子裡滑過。他手中□□上的紅纓被風拂弄著,槍尖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穩如泰山。
兩人就這樣在周圍的混戰中對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