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當穿著櫻紅繡梨花綢緞春衣, 系累珠疊紗粉霞茜裙的李氏迎出門時,她便彎上不深不淺的笑,纖指一抬, 輕輕搭在李氏伸來的手上。
李氏就手捏住, 仿佛第一次見般打量阮玉, 口中嘖嘖:“瞧我這弟妹, 什么衣裳穿在身上都好看。這要是換了我, 就成了一棵大白菜了!”
屋里頓時傳來笑聲,盧氏的聲音格外響亮:“你們這二奶奶,最會逗人開心……”
“我哪有?”李氏回眸嗔怪的瞪了一眼, 頗有百媚叢生的味道:“我是實話實說。”
又睇向金玦焱:“所以我說,四弟就是好福氣呢……”
語氣很是耐人尋味, 那笑盈盈的瞧著金玦焱的目光又好像在探尋著什么。
的確, 二人今日竟是聯袂而來, 似乎透著什么不同尋常。
而金玦焱卻是笑了笑,也不看她, 只轉頭瞅阮玉,微皺了眉:“怎么還站在這?還不快去給老爺太太請安?”
阮玉垂眸一笑,抽出手,款款往屋內走去。
柔軟而清媚的請安聲自身后傳來。
李氏轉了身。
春日的明媚被她半擋在身后,使得她的神色一時有些晦暗難辨, 而待走到堂中時, 已是滿面笑意了。
“知道弟妹身子不適, 可再過三日, 就是三月三, 按規矩,是要好好辦一辦的。大奶奶說, 弟妹有的是好主意,所以才特特請了弟妹過來。四弟,你可不要心疼哦……”
李氏很希望金玦焱能甩出一句“擲地有聲”的話,可他只是笑笑,一言不發。
李氏覺得有些不妙。
阮玉倒開了口:“我哪有什么好主意?就算有,老爺壽宴時也用過了,如今可是什么也想不出來。不如三位嫂子來安排,讓我只做那個享福的人吧……”
“那怎么成?”姜氏立即反對,甩了帕子走過來:“我們能有什么安排?左不過是老腔老調,弟妹見多識廣,又是個識文斷字的,更出自高門大院,可不能藏私,只看著我們鬧笑話哦。”
“大奶奶真是說笑了,若是我指手畫腳,倒真成了笑話了……”
這般推拒,在盧氏看來就是不識抬舉,于是不再跟鐘憶柳說話,而是轉了頭,臉色已經不好看了。
阮玉也不等她們再勸,只站起身,端端一禮:“老爺壽宴時,是二奶奶不在,阮玉才斗起膽子班門弄斧,如今二奶奶回來了,一切自是當歸二奶奶做主。方才二奶奶還說四爺不心疼阮玉,現在看來,倒是二奶奶不夠心疼我呢……”
“瞧這張巧嘴,就是偷懶也說得這么冠冕堂皇!”李氏大笑,作勢要去捏阮玉的嘴。
阮玉笑著躲了。
眾人也跟著笑,盧氏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姜氏卻沉了臉。
她跟李氏推舉阮玉,無非是想打壓李氏,讓她別那么囂張,另外也不想李氏大權獨攬,要借機插上一手。
若她直說,哪怕只表現出一點意思,李氏定會斷然拒絕,可若是拉上阮玉,效果就不同了。
李氏有求于阮玉,亦想拉攏阮玉,能不給阮玉面子嗎?
偏偏阮玉死活不同意。
我說你是不是傻了?這樣一來,你也可摸清她的底細,你就愿意看她拿著本應屬于你的東西?我是在幫你啊!
李氏則暗自松了口氣。雖然她估計阮玉不會接手,但到底還是忐忑的,因為若是阮玉應允,誰也不好說“不妥”,而且有一便有二,將來這個家還能歸她掌控嗎?
如今見她拒絕,李氏雖是釋懷,可又不免懷疑……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面對中饋,姜氏虎視眈眈,她卻可淡定自若,這可能嗎?還是說,她的嫁妝已經多得無需在意這座金山,那么……
想到阮玉的嫁妝,李氏心頭一跳,卻是轉了身,萬分委屈的抹著眼角:“太太,弟妹不肯幫我,這當真是要了兒媳的命了!”
“怎是要你的命?”
盧氏對阮玉不肯插手沒什么感想,反倒是阮玉若敢伸手,她當是該提高警惕了。
關于姜李二人的心思,她也摸得清清楚楚。
她不反對她們斗,她們斗得越歡,她越開心。
因為身為婆婆,不就是應該做那個操縱木偶的人然后坐山觀虎斗嗎?
她拉過李氏的手,慈愛的拍了拍:“老四媳婦身體不好,也的確不能累著。若是你覺得忙不開,不妨讓大嫂幫忙。要知道老爺這回的壽宴,大嫂辦得相當不錯呢。”
成功的看到李氏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笑,盧氏很滿意:“還有老三媳婦,她也可以……”
秦道韞已經起了身:“還是別抬舉兒媳了,上回的事,兒媳可是心有余悸呢……”
她直言不諱,頓令姜氏臉色難看,可又說不出什么。
盧氏也不好再繼續,眸子一斜,仿佛很意外的瞧見鐘憶柳,頓時眼睛一亮:“這不還有你表妹?你姨母也是身體不好,家里上下都是她在張羅,論主意,可不比老四媳婦少。你若有事,不妨同她商量。再說,咱家也不能平白養著一個大活人不是?”
盧氏這話可謂一語雙關。
說鐘憶柳不比阮玉差,是什么意思?還說家里不能平白養著個人,又是什么意思?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誰也不好說破。
姜氏便偷瞄阮玉臉色,卻見她好像無事人似的。鐘憶柳則紅了臉,推著盧氏的肩膀,語帶嬌羞:“姨母……”
誰也沒有點破,倒是她,自己捅破了。
盧氏只是笑,眾人便賠笑。
輪到李氏暗恨了。
若鐘憶柳當真嫁了金玦焱,她手里的鑰匙可是攥不牢了,看來盧氏想要對付的不僅是阮玉,還有她。
如是,她倒應該跟阮玉聯手。
只是若設計了鐘憶柳,便成了阮玉一家獨大,再跟金玦焱來個夫妻和睦,這中饋還得拱手相讓。
這般一想,倒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而那邊廂,盧氏已經敲定了:“就這樣,還是老二媳婦主持春宴,大嫂跟憶柳都跟著幫幫忙。老二媳婦,憶柳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你可要多教著她點……”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李氏是搬起石頭,不知該砸哪只腳,只心不在焉的應了,臉上還得掛著笑。
在此期間,金玦焱一直在觀察阮玉的神色,但見她輕而易舉的就推拒了姜李二人,這會又若無其事的坐在那,仿佛屋里正在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他便不禁皺起眉。
她若無本事,若是摸不透姜李二人的心思,如何能順利脫身?
他不是不知她在壽宴上的表現,這樣的人,若想掌一府中饋,當是不難,可她偏偏是一副游離在事外的模樣。
若是不了解她,還當她是在欲擒故縱,然而他卻知,她根本就毫無興趣,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打算把自己當作金家人。
想到這,心里頓時一陣煩躁,而盧氏的聲音偏偏在此刻傳來:“也好,就按老規矩辦,你們都精心著點。還有你們……”
睇向坐成一溜的玦字輩:“也不能都讓咱們忙活了。到時就由你們安排車馬,拉上媳婦,到野外挑薺去!”
話音未落,丫鬟們先高興起來。
要知道,她們一年之中難得有出府的時候,而三月三陪主子出行挑薺,不僅可遍賞春光,還能在野外游玩,是難得的自在機會。
鐘憶柳也很開心,她想象著自己蹲在草地上采摘又鮮又嫩的薺菜,雪白的柔荑如蝴蝶般輕盈飛舞,然后有一只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抓住了這只蝴蝶。
她抬了水盈盈的眸……“表哥?”
表哥沖她一笑,然后二人手拉著手站起,快樂的飛奔在原野上。
她這邊想得臉紅,那邊金玦焱已經站起了身:“兒子剛剛接了春日社的帖子,說初三那日打算聚上一聚,所以就不能送母親跟各位嫂子出行了。”
“春日社……”一直只聽熱鬧的金成舉捋著胡子瞇起眼:“就是你們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學社?”
金玦焱皺眉,不過這么解釋似乎也沒錯,于是只答了句“是”。
金成舉剛要開口,盧氏已經喜出望外:“既是如此,就帶你表妹去開開眼界!”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金玦焱飛快的瞟了阮玉一眼,但見她正瞧著門外的桃花出神,根本就沒留意這邊的動靜。
鐘憶柳卻已激動得胸口起伏,兩眼放光,又一幅浪漫奇景在眼前撲啦啦的展開。
“這,不妥吧……”金成舉擰了眉:“憶柳畢竟是未出嫁的姑娘,這般拋頭露面……”
要的就是拋頭露面,先坐實個身份,元宵節的時候,不就有人管她叫“四嫂”了嗎?
鐘憶柳立即把期待的目光對準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