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妥?憶柳初來乍到, 讓老四帶她出去開開眼界,多認識幾個朋友,難道不好?再說, 溫家姑娘亦是云英未嫁, 卻也經常出入春日社呢……”
溫家姑娘……
溫香?!
鐘憶柳立即瞪大眼睛, 如是, 她是非去不可了, 正好可以看看那個溫香是怎樣的三頭六臂,竟是能讓表哥對她動心動情,非她不娶?
阮玉正看著兩只蜜蜂爭搶一朵桃花, 聽聞溫香這個名字,長睫不覺一顫。
這一幕細微紋絲不差的落在金玦焱眼中, 他心中一動, 竟是冒出一股說不清的喜悅。
他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可是還未等開口,就聽金成舉道:“那怎么一樣?溫家是溫家, 金家是金家!”
不知為何,金成舉總是對溫家很不喜。
鐘憶柳的淚已經盈上來了。
她輕輕推了推盧氏的肩膀,欲言又止。
姜氏低了頭。
老爺總認為溫家姑娘心思重,不檢點,依她看, 這位表姑娘才是真正的不要臉, 爺們還沒表態呢, 就上趕著倒貼, 什么東西!
而金成舉已然放了話, 語氣又很嚴厲,就連盧氏也不好再說什么。
鐘憶柳便紅了眼, 巴巴的望著金玦焱,渴望他能為自己求情。而且只要表哥開了口,她的身份便算定了。
可是他就站在那,對金成舉的決定毫無置喙,而這工夫,金成舉倒將語氣放緩,慢悠悠的說起來:“若是非要帶人去,就帶老四媳婦去吧……”
什么?
此語驚得阮玉都回了頭。
金玦焱的唇角不覺上翹,是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老四帶著媳婦,名正言順。再說,老四媳婦的身子一直不見好,八成就是在家里悶的,所以……”
“不成!”盧氏斷然拒絕。
鐘憶柳立即將希冀的目光投向盧氏。
“怎么不成?那群家伙都帶著媳婦去,難道就讓老四孤零著?以前沒成親也便罷了,如今成了親,讓人看到像什么樣子!”
“我說過,憶柳可以……”
“據我所知,那群人若是不領著媳婦,便帶了青樓女子助興……”
此話只說了半截,然而任誰都能聽得出,若是鐘憶柳非要去,那不就成了……
姜氏李氏假意不聞,一個給盧氏倒水,一個把已經擺得很正的茶托擺擺正,弄出很忙的樣子,鐘憶柳的臉漸漸白了。
“你也不想想,若真碰了那樣的人,有老四媳婦在,還能管管他,可若是憶柳……太太,你糊涂了!”
可不是糊涂了嗎?
姜氏暗道,旋即抬了頭:“憶柳妹妹怎么能去呢?太太剛才還說要憶柳幫著咱們辦春宴呢,她若一走,咱們可怎么辦呢?”
李氏也反應過來,暗恨此番竟是讓姜氏搶了先,忙堆起笑意:“太太剛剛說心疼我,給我添了幫手,怎么轉眼就反悔了呢?兒媳不依……”
二人一個推,一個揉,終于把盧氏抬下了臺階。
盧氏嘆了口氣,只恨老頭子賊心不死,總想把兒子跟阮玉擰到一塊,而她這回就算放阮玉一馬,也不能讓她太過得意。
于是立即繃了臉,叫過阮玉,夾槍帶棒的提點了一頓,無非是讓她嚴于律己,恪守婦道,順便還挑剔了她今天的裝扮太過素淡,而她現在是金家的人,走出去是金家的臉面,所以絕不能給金玦焱丟臉,也絕不能壞了金家的名聲,要知道……
“你可是名揚在外呢……”
盧氏以這句含沙射影的話作結,無非是想提醒她也提醒大家阮玉曾有婚前私奔的壯舉。
阮玉笑了笑:“若是太太實在不放心,阮玉便不去了。”
“那怎么行?”說話的卻是金玦焱,一臉急色,見眾人都望向他,又連忙斂了急切,正色道:“這是爹娘的命令,你若不聽,便是不孝!”
表面聽來好像在教訓阮玉,可盧氏怎么琢磨怎么覺得這話有些古怪。
金成舉忍不住要笑,卻也繃起臉:“老四說得是,三從四德乃女子本分,老四媳婦可要記住了。”
阮玉對金成舉還有幾分尊敬,于是恭順的應了。其實更重要的是,這是她難得的出門機會,正好借此了解一下這個時空。
這是不是上帝看她憋得夠嗆,于是給她打開了一扇窗呢?
金成舉又補充了幾句,無外乎是讓她管好金玦焱,不要多飲酒,不要到處亂轉云云。
阮玉都一一應了,直到盧氏聽得不耐煩,端了茶,她方告退,眾人寒暄兩句,也跟著告辭。
鐘憶柳看著表哥跟阮玉“相攜”離去的背影,氣得摳爛了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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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金玦焱簡直心情大好,只覺那些在眼前晃動的柳枝也不心煩了。
斜眸看阮玉,但見她仍舊是一副不驚不喜的模樣,喜悅便不由一淡,然而還是忍不住裝腔作勢的清清嗓子:“爹跟娘既然交代了,就照他們說的做,總歸不會有錯的。”
阮玉“嗯”了一聲。
皺眉:“到時你穿得……”
眼前莫名劃過溫香的影子,語氣便不由一頓,興奮勁也沒那么足了。
他忽然想到,不知溫香有沒有接到帖子,春日社的家伙都知道他的心意,平日亦有撮合之意,而今他成了親,他們還會邀她參加嗎?若是她來了,自己身邊卻多了個阮玉,到時……
在福瑞堂時,他初初根本沒有帶上阮玉前去聚會的打算,而就在他剛剛冒出這個念頭,金成舉開口了。
爹一向是他喜歡什么,便要反對什么,此番倆人倒是想到了一處,可是這會,他不由得懷疑爹如此“通情達理”,是不是就是想讓他帶著阮玉證明點什么?讓他死心,也讓溫香……
這么一來,頓覺愁云慘淡。
他一把撥開擋眼的柳枝,又記起方才的話只說了半句,只是現在,他沒了高興的心情,再開口,便帶著火氣:“你愛穿什么就穿什么吧,總之把自己包規矩點,別讓人笑話!”
春分聽著都生氣了,什么叫“把自己包規矩”點,他把姑娘當成什么人了?他以為姑娘是那種衣不蔽體,只靠賣笑為生的秦樓女子嗎?
正要反駁兩句,阮玉卻已淡淡的回了個“嗯”。
這么簡單?
金玦焱不由睇向她,見她正將目光從移動著的繡荷花的碧綠鞋尖上挪開,望向天空的幾只風箏,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心中頓時氣惱。
她怎么不能,她怎么不能像溫香那樣溫柔婉轉,嬌美可人?溫香一笑,半羞半怯,簡直能甜到人的心里,軟到人的心里,可是她……她能把人氣個半死!
一時氣急,忍不住快走兩步,但又停住,回頭,正對上她稍帶詫異又無所謂的目光,心里頓時又是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頓了頓,語氣稍沉:“到了那日,跟緊我就是。”
“嗯。”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問我。”
“嗯。”
“這兩日好好準備一下,若有什么需要,也可找我。”
“嗯。”
金玦焱說了半天,均被這幾聲簡單的“嗯”給打發了。他自覺好心,可是人家不領情,不禁大吼:“你就不能多說兩個字嗎?”
阮玉立定腳步:“四爺想聽什么?”
“你……”金玦焱拿手指著她,點了半天,最后氣得笑了:“好,你好……”
一甩袖子,大步離去。
可不是“好”嗎?剛剛姑娘多賞了他好幾個字呢。
春分暗哼一聲,上前扶住阮玉:“姑娘,咱們去哪?”
她可不想姑娘回去對著金玦焱那張臭臉。
阮玉看看天上的風箏,回眸沖春分一笑:“去找立冬,跟她放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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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這一日,仿佛就是為出行準備的,是個絕好的天氣。
一大清早,朝陽便牽著金色的紗走進了清風小筑,將它掛在樹梢,晾在房頂,隨著風動,鋪開滿院的清透光影。
霜降卯足了勁要將阮玉打扮得光彩照人,被阮玉婉拒了。
“出去踏青,弄得那么隆重,不僅連路都走不動了,更要小心嚇到人。”見霜降欲言又止,她笑了笑:“不要去管別人,自己開心就好。你想想,無論我怎樣,總歸沒有傷到別人的筋骨不是?所以,又何必讓自己活得那么累呢?”
霜降發現阮玉自打從宮中回來后變了不少,剛剛嫁過來的時候,姑娘雖也活得自在,卻也是在意別人的看法的,否則也不能一再被盧氏刁難,還堅持立規矩。可是現在,姑娘是灑脫了,只是灑脫得好像對什么都不在乎了。
這究竟是好是壞?她說不清,她只是按照姑娘的要求,選了白綾緞的里衣,外罩古煙紋碧霞羅衣,下系灑金榴花裙,看起來清新又輕盈,還不失雅致華貴,就像那挑在樹梢的一縷晨光。
再撿了玲瓏白玉銀絲簪,配一對鎏銀南珠的珠花,以紫瑛石墜子點睛,用珞金玲瓏玫瑰環為飾,然后戴上姑娘最喜歡的絞絲墜珍珠翡翠葫蘆銀鐲。整個人素凈又清高,就仿佛春天里的最后一場雪,讓人回味無窮,讓人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