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翻了一頁書, 努力摒除外面的歡聲笑語。
匣子是尹金送來的,不僅有當朝律法方面的書籍,還有一些人物軼事、史書跟游記。
當是知她急于了解這個時空又不知該跟誰商量生怕被人發現異樣的苦處吧。而他做得最周到的, 是將那本律法書拿拼音翻譯過來了。
初初打開時, 阮玉嚇了一跳, 還以為這個時空已經先進得都用英文寫書了, 可是再一細看……
想來是怕被金玦焱發現, 故意弄成這副樣子。她不禁憶起金玦焱虎著臉跟立冬要書,若是見到這么一串字母……
想象他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又是一通狂笑。
尹金不愧是律師, 心思就是細密。
她暗自贊嘆,開始細細研讀律法。
她只看和離部分, 雖然拼音不似繁體字那般難懂, 可是沒一會, 她亦是覺得頭暈眼花,而且心煩意亂。
她估計這是因為自己一向對干巴巴的律條不感興趣, 就包括她以前應聘簽訂的合同,每一條她都要看上好幾遍,還覺得自己完全不懂上面在說什么,更何況現在,手邊還有幾本她早已向往多時的書在勾引她?
于是她放下律法……反正這種東西還得細致研究。她安慰自己, 然后心安理得的拿起了一本游記。
也不知是早就做好了標記還是只是為了給她注解, 尹金在許多段落都寫了眉批, 其中不無自己的感想。在他覺得有些要表達的內容不大適合被這個時空的人看到時, 就寫一句……你懂的。
阮玉就忍不住笑。
想不到尹金這個表面上看起來云淡風輕的家伙也有這么調皮的一面,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在寫這幾個字時,先是一本正經, 然后覷四下無人,便像周星星一樣咧嘴狂笑的模樣,但不知他目前那位以嚴肅著稱的老爹若是見此情景會是如何感想。
她舒服的靠著妝花緞大引枕,瞇著眼,將書又翻了一頁。
這一頁講的是發生在溯柳溪的一個故事。
溯柳溪旁有塊大石頭,在某一天,上面忽然多了一行字……到此一游。也不知是拿什么寫上去的,經歷了百年的風吹雨打,一直不肯消失,就像印上去的一般。
尹金在旁注釋:我懷疑,這也是個……你懂的。而且若是你將這幾本書看完,會發現,有許多人都和我們……你懂的。只不過他們僅在記錄里留下個影子,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而且誰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又是什么時候消失的,時間段又特別分散。或許他們跟我們一樣,在努力隱藏著自己,同化著自己,終于成為……你懂的。有時我想,某個與我擦肩而過的,或者就生活在我身邊的,會不會就是這樣一個人?
阮玉的思路不由自主的就移到了金玦焱身上……他會是這樣一個奇特的存在嗎?
“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阮玉仿佛看到尹金在寫到這里時笑了笑:“自打遇到你,我就發現我經常會多想……”
這最后一個“想”字的最后一筆似乎點得格外意味深長,而后又像掩飾般寫了一大串:“你慢慢看吧。你會發現,某段似乎被落下的歷史,正在這個時空選擇性的上演。譬如軍機處,譬如琺瑯彩……這可是清朝才有的機構和物件。所以我想……”
外面的聲音忽然大起來。
阮玉不耐煩的朝緊閉的窗子看了一眼,春分就慌慌張張的奔進來。
阮玉急忙合上書:“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季桐先生讓姑爺喝酒,姑爺不喝,就吵起來了。”
阮玉皺眉。
“姑爺說他已經戒酒多時,百順也出來作證,可是季桐先生不依不饒。說起來,還從未見過季桐先生這般不顧風度……”
說到這,春分偷偷的瞅了阮玉一眼。
阮玉已經坐起身。
說什么不喝酒?上回還跟金玦垚一杯再一杯,結果……
“其實姑爺也是的,若是不高興,當場回絕了就是,干嘛偏把人請回來又不給面子?如此倒是小家子氣!”
在春分眼中,季桐是娘家人,而金玦焱自始至終的一系列表現她都不滿意,便不由自主的要偏幫季桐,而且最近,她心里老在想,若是姑娘當初跟了季桐,該多好……
這工夫,外面乒里乓啷一陣亂響,還有驚呼,金寶嬋已經哭起來。
阮玉正要起身去看,春分按住她:“姑娘別動,讓奴婢出去瞅瞅……”
阮玉對著門瞧了半天,重又拿起書。
若是打起來了也好,正好有借口讓季桐離開,否則這么下去,遲早要出亂子,這些未嫁的懷春少女呦……
湘妃竹的門簾一響,阮玉頭也未抬:“怎么樣了?”
沒有回聲。
阮玉聽外面的動靜也小了,有收拾碗碟的聲音,于是又問了句:“都走了?”
還是沒有動靜。
她不由斜了斜眸子,忽的坐起來:“你怎么進來了?”
金玦焱就站在距離她三尺的地方,搖曳的燭光將他的影子長長的鋪在墻上,顫顫的動。
“我怎么不能進來?”他語氣冰冷,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我是說……”
阮玉一想到他救了自己一命,底氣就有些不足,于是暗恨自己,知恩圖報的心也太強烈了些。
“外面還有客人……”
“都走了。”
“都走了?”
“怎么,舍不得?”他的語氣忽而凌厲。
阮玉就有些動怒了。
但想了想,還是忍了。
“既是散席了,你怎么還不回去?”
“你攆我?”他往前逼近一步。
“你,你發什么瘋?”阮玉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
金玦焱冷冷一哼,目光下劃,落到她手里的書上:“哪來的?”
“問尹三公子借的。”阮玉覺得沒有必要瞞他。
身正不怕影子斜。
再說,她怕什么?
金玦焱閉了閉眼,捏緊了拳:“你想看什么,大可以跟我說,為什么要管別人去借?”
“不過是偶然提起……”阮玉翻了一頁,頭也跟著偏了偏。
說謊的時候她不習慣正面面對對方。
“只是‘偶然提起’他就巴巴的送了來?倒真上心呢!”
阮玉啪的把書一撂:“金玦焱,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金玦焱捋胳膊挽袖子的就要上前。
阮玉急忙抓起迎枕擋在身前:“金玦焱,你不要撒酒瘋!”
想想不對:“你沒喝酒?!”
提到酒,金玦焱眼神一黯,緊接著又露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依我看,借書是假,傳情是真吧?”
“什么‘傳情’?傳什么情?金玦焱,你……”
“信呢?”金玦焱目光四射。
“什么信?”
“心虛了吧?自是夾在這書里的信!”
阮玉眨眨眼,頓時想起隨書而來的那封信。
提起那封信她就生氣,當即將迎枕砸到床上:“燒了!”
“燒了?你可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金玦焱,你不要沒事找事!”
“我找什么事?你跟人鴻雁傳書還有理了?”
“我鴻雁傳書?”阮玉怒極反笑:“金玦焱,你管得也太寬了吧?我們早就說好……”
“只要你一天是金家人,我就得管!”金玦焱急忙堵住她后面的話。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偏要管!你能怎么樣?還反了你了!”
阮玉跳起身,抓起軟枕。
金玦焱躲開一步,做出逃跑架勢,一手卻不甘的指著她:“你你你……你說過要報答我的!”
即將飛出的迎枕就這樣粘到了手上。
阮玉怒視金玦焱,半晌:“給我滾出去!”
“不滾!”金玦焱叉了腰,得意洋洋。
“那你要怎樣?”
“自然是……”
金玦焱很想說,他要留下,這樣就可以貼身監視她。可是今天沒有喝酒,有些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上回,他本就是想借酒裝瘋留下的,卻不想……
如今他特別后悔,當初中了合歡散的時候,怎么就沒借機辦了她?他也就不用這么患得患失了。若是如此,什么尹金,什么季桐,什么書什么信,都給他滾遠遠的,竟敢惦記他的女人,真是活膩了!
可是……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老爺子最近怎么消停了呢?
金玦焱分外懊惱。
還有剛才,在酒桌上,季桐就跟抽風似的拼命要給他灌酒。可是自打出了夏至那事,他就認為酒不是好東西,否則也不能……
試想那日若不是……而是……
阮玉也不能恨他入骨吧?
于是下定決心,今生今世再不沾酒!
季桐那等平日里裝得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此際完全不顧儀態,說話還夾槍帶棒,倒是借酒裝起了瘋,無非是在吃醋,還處處嘲笑他讓阮玉受欺負。
他讓阮玉受了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