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支使小丫鬟將個黑漆托盤遞到她面前:“弟妹, 你瞧瞧,我就不信你看不出!”
放到手里的是兩個物件,一樣是黃澄澄的鐲子, 一樣是像貝殼, 然而明顯不如貝殼的紋路有規則, 而是一層層的仿佛粘到一起的東西, 看去倒似云母, 不過也是黃澄澄的。
“就是這玩意,據說在爐子里燒上幾燒就煉成了金子,你手里那只鐲子就是用它打制出來的。可是弟妹, 你再瞧瞧這個……”
手中又多了只金鐲。
阮玉兩相對比,發現兩只鐲子雖然看起來差不多, 然而若是仔細觀察, 前者明顯不如后者厚重, 而且總似少了那么一點光澤,看起來賊溜溜的。
“咱們這段時間可是賣出去不少, 現在人家都找回來了,非說咱們拿假金子騙人,白擔了個皇商的名頭,要把咱們告到衙門里去,還要告咱們個欺君之罪。幸好, 老爺出面, 不僅返還了他們銀子, 還照價賠償了兩倍, 人家才把嘴閉上。可這才一部分啊, 若是……四弟,這陣子你也在鋪子里, 那上面的帳可是記得真真的,咱們就等著人上門討債吧!”
金玦鑫腦門子冒出了更多的汗珠:“可是我當時看,這分明是……”
“大哥,還說什么當時?”李氏立馬叉起了腰:“當時這人是你聯系的,而且跟老爺千保證萬保證,說什么此礦獨一無二,是老天賜予的。可真獨一無二,整個大盛,整個制金的商戶,怕是只有大哥才得了個假金礦。你還自動請纓要去看看,老爺琢磨你鍛煉了這么多年,又有了前次的教訓,總該長進了吧?可是你……”
冷笑:“我不禁想替大家伙兒問問大哥,大哥一力促成咱家買了這個礦,你又從中撈了多少銀子?”
“李氏!”一直沒開腔的姜氏終于忍不住了:“好歹你大哥是金家長子,你作為兄弟媳婦怎么這么不留口德,想怎么訓斥就怎么訓斥?老爺還沒開口,你吵吵個什么勁?你還把不把老爺跟太太放在眼里?”
“呦,大嫂可別給我扣帽子,人家都不給咱們留后路了,我還留什么口德?也別說什么孝道不孝道,大哥若是孝敬,就不能這么自行其是,讓老爺太太這么一大把年紀了還跟他操心!”
“你……”姜氏一指李氏,氣得胸口憋悶。
可這回的確是大房理虧,而且此番金家為了不再發生原材料短缺的事件,于是在金玦鑫的力勸下,咬了咬牙,將礦買下。
據金玦鑫說,當時好幾個人跟他爭這個礦呢。而且礦還是新礦,刨幾下就出礦石,而且怎么刨怎么有,足見蘊藏豐富。他是費了好大力才把采礦權爭取到手,可是待出了事,他回頭找時,賣礦的,跟他爭搶的,一個都不見了。而經了官的文書倒安安穩穩的掐在手中,上面只點了礦名,也沒標明是金礦。
金玦鑫這才忽悠一下子清醒。
可是騙子不見了,他能怎么辦?倒是報了官,可是誰知道什么時候能把賊人抓捕回來?
買主可是不等人的,都堵在門口要錢呢,還要討什么“精神損失費”。而金家為了買礦,跟各大錢莊借了銀子,又壓了房地契,如今人家聽說金家上了當,就在賬房里坐著,說是金家若再拿不出個章程,就要告到金鑾殿上去。
金家這回是真攤上大事了!
“所以大哥還是把撈的銀子交出來吧。你看看,就因為你貪圖一時的小利,竟是要害全家喝西北風。我就納悶,難道公中平時貼補你的還不夠多?你怎么下得去手?就算沒人嫌錢多咬手,可目光也要放長遠些吧?大哥,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呢?你就算不看著老爺太太,可是全家上下還有這么多的孩子……哦,如今你倒不用愁了,鑰哥兒和娥姐兒的婚事終于可以體體面面風風光光了,是不是啊,大嫂?”
阮玉只覺得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除了金玦淼擔心秦道韞受驚沒有出現在福瑞堂,其余人都神色凝重,可是李氏竟然還能思路清晰的站在這振振有詞,步步緊逼,而且面上不見緊張倒很是幸災樂禍,若是單看李氏的表現,還以為她不過是小題大做呢。但是她時不時的往自己這邊瞟上一眼,頓令阮玉覺得事情絕對不這么簡單。
金玦鑫攥緊了拳,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搖搖欲墜。
他忽然推開姜氏,走到金成舉面前,嗵的跪倒,連磕三個響頭:“父親,母親,兒子不孝,請把兒子交給官府,是殺是剮,兒子毫無怨言!”
“呦,還要什么怨言?大哥若是真有什么好歹,傷心的也是老爺太太,真正承受怨言的,是咱們這些活著的人。呵,我記得上回出事,大哥也讓老爺把自己交出去,結果呢?”
嗤笑:“只是上回有弟妹我拿了自己的嫁妝,又從我娘家借了銀子替大哥堵了窟窿。如今,呵呵,弟妹我可沒這個本事了……”
話音一落,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阮玉身上。
阮玉一怔,轉瞬恍然大悟。
怪不得每說一件事都要捎帶上她,怪不得屢屢強調她的不食人間煙火,怪不得明里暗里的指責她沒有子嗣,又驕橫善妒,原來她才是整場事件的主角。
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
仿佛怕她聽不懂似的,李氏又輕飄飄但語重心長的來了一句:“雖然咱們有丞相大人做靠山,可這等事若是麻煩他老人家,于他老人家官聲不利啊,更何況……”
更何況他本就沒什么官聲,你是這個意思吧?
阮玉垂眸,彎了唇角。
“再說,咱家的皇商本就是丞相大人幫忙爭取來的,若是……”
若是……只能雪上加霜了是不?被舉薦的人犯罪,舉薦之人也要跟著連坐是不?所以這事只能“內部”解決了是不?
阮玉唇角的笑意更大了些。
這便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吧?
李氏,或者是但凡目光炯炯的盯著她的人,都惦記她的嫁妝好久了吧。
是了,她嫁過來后,除了享受,也沒有做過什么貢獻,而作為女人的要為家族繼后香燈的基本任務也沒有完成,當真要補償一下大家的損失呢。而且,無論怎么看,她都是這個家里最財大氣粗的主兒。
至于李氏……生意上的事,本是男人們在操心,如今連一家之主都沒有發話,她卻一直上躥下跳,真由不得人不對她“另眼相看”吶。
偏偏這時,李氏又拍起了大腿:“唉,若是沒人肯出來救急,咱們一大家子……還有大哥,難道就真要進了班房?看來得趕緊找個人算算,咱們家是沖了什么,怎么這兩年就沒攤著好事?我聽說最近有個很靈的算命先生……”
這兩年都沒攤著好事?是我嫁過來的這兩年嗎?敢情我才是罪魁禍首?若是我不肯出手,不僅是陷金玦鑫于不義,更是對不起全家……李氏,你這招挑撥離間還真是一箭好幾雕呢。
她彎彎唇角,就要站起。
對面忽然有人拍了桌子:“吵什么吵?不是說這事我來解決嗎?”
阮玉立即看向他。
金玦焱突然決定出門,竟是為了……
“四弟,這怎么成?”李氏立即反對:“家里的生意你一直沒沾手……當然,最近雖然出了個好點子,但做生意可不是這般簡單。你看你大哥,打了多少年雁,還不是總被啄眼珠?”
姜氏又要動怒,被鐘憶柳拉住。
鐘憶柳自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此番金家虧得可不少,阮玉身為金家人,如果坐視不理,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名頭她是逃不掉了。而若是出手相助……她的那些嫁妝怕是都得填進去。而她若是沒了嫁妝,跟窮鬼有什么兩樣?到時自己有姨母做靠山,還不是想怎么拿捏她就怎么拿捏她?
可若阮玉真的鐵了心,那么她……
她是不是應該跟姨母告個假,回家看看母親?
“說什么啄眼不啄眼,且問二嫂,如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就算再糟糕,還能糟到哪去?”
李氏語塞。
金成舉捏著胡子沉吟半晌,忽的一拍桌子:“老四說得好!”
“老爺……”
“父親……”
“爹……”
一時之間,無數個聲音向金成舉進攻。
金成舉手一揮:“老四說得對,事情再糟還能糟到哪去?頂不濟……”
語氣頓了頓,然后望向金玦焱,語重心長:“老四,如今全家的安危都壓到你一人身上了……”
“那怎么行?”
李氏還以為自己插了話,頓驚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再一看,是盧氏正沖金成舉發力:“老四還小,他懂什么?又沒做幾天生意,能辦什么事?別再把自己折進去,到時怎么辦?再說眼下明明有解決的法子,卻要費那般力氣,也不知你們都是怎么想的。吃金家的穿金家的用金家的,金家又替你養著一大屋子人,如今不過是讓你拿出點銀子救救急,就推三阻四,倒要相公去犯險,到底安的是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