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四姐面色有些蒼白地進來,張三姐面帶擔憂道:“怎哩”
張四姐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貓往地上一摔。“瞄!”那貓慘叫一聲,摔倒地上,翻身起來,抖了抖毛,一瘸一拐地沿著墻根竄到柜子后不見。
張三姐看了,皺眉道:“好好地磋磨它作甚仔細惹惱了抓你手!”
張四姐喘著粗氣,坐在桌子前,倒了一杯茶,也不閑涼,仰脖子灌進嘴里,方粉面帶煞道:“不過一個小畜生,阿姊倒噦嗦我”
張三姐見她模樣,不由心驚:“怎就氣成這個模樣可是姑父……又說了張家不好”
“張家算甚哩,人家舉人老爺壓根不稀罕提!”張三姐擰眉道:“舉人老爺可是說了,姐姐與我別指望進沈家門,就是做妾也不行!又說那老家伙要壞他兒子前程,有了表妹貴妾就說不到好親。”
張三姐手中的繡篷一下子落在地上,面上雪白一片。她被張老安人哄了幾年,心里雖曉得兩家如今并不匹配,可還是存那么一點點念頭,想著老安人會憐惜她,為她做主。沒想到張老安人真是打算讓她做妾,而如今沈舉人更是開口絕了這條路。
張三姐身子搖搖欲墜,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既被厭嫌至此,你我姐妹還是家去……”
張四姐忙抓了她的手,道:“阿姊可莫要糊涂!回家去吃糠咽菜,還是看著一家人唧唧歪歪你我這樣年紀,還能在家做老姑娘就算你我姊妹甘于貧寒,樂意嫁與小門小戶,爺爺可樂意給你我準備嫁妝別說指望嫁妝,怕是巴不得用你我去換聘銀。到時候不是給瘸子傻子做媳婦,就是給老頭子做妾,阿姊就愿意”
張三姐蹙眉,流淚道“可不回家,又能如何……”
張四姐眼睛轉了轉,嘴角多了譏諷之意,喃喃道:“舉人老爺可是當你我是**,他這個老色鬼反而成了正人君子,還真想要揭開了那老色鬼的皮!”最后一句,已低不可聞。
張三姐沒聽真切,問道:“妹妹說甚”
張四姐莞爾一笑,道:“我說大表哥是正人君子,聽說好像有一句話叫‘君子欺甚么方’的,只要他真心喜愛阿姊,又有姑祖母做主,姑父也未必真會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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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沒有在外頭待多久,沈瑞申正就回了家。
走到偏院門口,沈瑞便見那柳芽與一個小婢在那里踢毽子,另一個圓臉小婢在旁邊拍手。見沈瑞回來,那兩個小婢都老實站了,柳芽則是盯著沈瑞手中的點心包眼睛發亮:“二哥帶點心回來了”
“一包蕓豆糕,一包炸果子。”沈瑞隨手將紙包子給她:“拿去當零嘴,或做茶點。”
柳芽笑嘻嘻地接了,領著兩個小丫鬟去茶房。
冬喜聽到動靜,挑簾子出來:“二哥怎在院子里說話仔細肚子里灌了風。”
畢竟是初冬時節,松江雖地處江南,到底是進了冬月,中午尚好,早晚陰寒。
沈瑞進了屋子,就覺得熱氣迎面而來,看到角落中燒的紅彤彤的炭盆,絲毫不聞煙火氣,不由笑道:“長壽這小子去買了炭”
冬喜有些為難,猶豫一下,道:“下午送來時旁邊有人跟著,婢子也沒好多問。老爺那里怕是不好看哩,這么兩袋子,又哪里瞞得住人。”
主仆正說著話,便見柳芽進來道:“二哥,長壽小哥來了,在外頭候著。”
“讓他進來。”沈瑞道。
柳芽轉身出去,隨即領了長壽進來。
“怎這么著急就買了炭”沈瑞直接問道。
雖說這炭不值幾個銀錢,可這家里還有兩個長輩,長壽如此行事略急促莽撞。
長壽聽了,忙道:“二哥,這炭不是小人買的,是趙管家白日叫小人送來的。”
“趙管家趙慶”沈瑞有些猶疑:“他怎想起送這個”
長壽道:“早起二哥上學后,小人便在門房與幾個小哥磨牙,正好趙管家過來,便問小人二哥這兩日起居如何,可有不順心之處。小人瞧他問得真,想起二哥屋里的炭,便提了兩句。誰想過了沒一會兒,趙管家便叫人帶小的去庫房領炭,領得就是這銀霜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對于四房這位管家,沈瑞印象并不好。
“不是這幾年各院用的都是松木炭怎庫房還有銀霜炭”沈瑞皺眉道:“可問了,槿院哪里用的是甚”
長壽道:“小人都打聽清楚,各院如今用的都是松木炭,只老爺書房重地,書籍禁不住煙熏,依舊用的是銀霜炭。聽說是前些年剩下的,不過庫房應該不少,趙管家說二哥這里要是用完了再尋他取。”
沈瑞聽了,真心無語。
不管這木炭是不是三年前剩下的,趙管家能這般“慷慨”,那存量定然不少。
這家里攏共才幾個人兩個兒子還罷,用的次一等就次一等,連張老安人處都“減等”
書房是什么重地不過是孫氏去世后,沈舉人常住書房,他的起居坐臥之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用好炭,給張老安人次一等
沈瑞自不會想著為張老安人抱“不平”,而是沈舉人這行止太不妥當,傳到外頭就是“不孝”,影響的可不是一人名聲,整個四房都會受牽連。
沈瑞皺眉不語,就聽長壽道:“對了,二哥,聽說今兒下午老爺與老安人吵了一架,過后那邊就有個小婢挨了板子......”
沈瑞叫長壽打聽家里的事,本是防患于未然,可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也影響心情。一時之間,他竟有些羨慕不在家的沈瑾。
張老安人待下人越來越暴虐,沈舉人也絲毫不給張老安人面子,這母子兩個嫌隙已深。
在這個家里,沈瑞最少要待將近兩年,實是擔心戰火燒到自己身上。他揉了揉額頭,想著是不是勸勸沈舉人,又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大能量。雖接觸不多,可是他也瞧出來,沈舉人性格偏執,不是能聽見勸的,自己又何必自討苦吃。
遇到這樣的麻煩,當如何
沈瑞心下一動,想起一人,不過想起昨晚“換婢”舉動,又搖了搖頭。罷了,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正想著,就見冬喜欲言又止,沈瑞看了她一眼,道:“還是甚鬧心事,一并說了。”
冬喜遞上一個小賬本,上面簇新,只記錄兩筆收銀,一筆是沈瑞的月錢二兩,一筆是這院子里兩個婢子的月錢四百文。三等婢子月錢兩百文,這是新撥過來小桃與小杏的月錢沈瑞眼睛半瞇,這沈舉人還真是腦抽到底,無差別攻擊。
趙總管既有心示好,連銀霜炭都送了過來,那就不會多事來為難這邊。能做主不給柳芽、冬喜月錢的,便只有沈舉人。
這兩婢即便按照二等的例給月錢,每月每人六百文,一年一個人不過七千兩百文,兩人加起來不過折銀二十來兩。
沈舉人即便再吝嗇,并沒有削減家中下人,不會只為了剩下這二十來兩銀子,而是為了打她們身后沈理、郭氏的臉。張老安人還只是將這兩人“貶”為三等婢子待遇,沈舉人這里則壓根連月錢都給省了。
沈理已經進京,會留意你給不給一個小婢發月例郭氏除了代管沈瑞產業,對于四房其他事情都很避嫌,也不會為了這么一點小事攤開來講,最后鬧心的只有沈瑞一個。
可真要找到沈舉人跟前,沈瑞這做兒子的,為了婢子月錢去與父親爭議,有理也成了沒理。
不能輕易就這樣過去,否則誰曉得沈舉人會不會得寸進尺。
沈瑞稍加思量,便對長壽道:“去請趙管家來!”
不一會兒,長壽將趙管家請了過來。
同記憶中向光鮮的裝扮不同,如今的趙管家穿著半舊不新的衣衫,頭上也只是別著檀木簪,樸實許多。
沈瑞見了,心中不以為然。
做了四房二、三十年的管家,孫氏生前又向來大方,趙管家哪里就沒有家底不過如今沈舉人“節儉”,上行下效,四房管事仆人也開始打扮樸素。
“老奴見過二哥。”趙管家的態度很恭敬。
沈瑞看著管家,微微一笑,道:“我請大管家過來,就是問問家里舊例!”
趙管家既是管家,賬房放月錢之事自然也曉得,面上訕訕,強笑道:“不知二哥問甚舊例”
沈瑞也不與他磨牙,指了指冬喜與柳芽:“這兩個來了家里,到底算幾等,小哥身邊到底安排幾人服侍廚房安排三等飯食,賬房上連月錢都省下。我記得大哥身邊婢子,琴、棋兩位姐姐是二等,書、畫兩位姐姐三等例。難道我這弟弟,用人就要減等,名下只能有兩個三等婢子親戚家長輩打發來照看我的姐姐們,不說一等供奉,連二等的例也輪不著還是說她們兩個身契不在四房,就吃不得四房月例如今這月例算甚依照大管家安排,四房沒有她們兩個月錢,那我是不是要去隔壁與大嬸娘說一聲,從那邊取銀錢;還有京中六哥那里,也要將柳芽的月錢討回來還請大管家教我”
趙管家活了半輩子,哪里不曉得沈舉人此舉不妥當,要得罪族親,可他是下人,想攔也攔不住,便將這件事早早捅出來,盼著沈瑞解決,沒想到沈瑞將皮球又踢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