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朦朧定睛打量片刻,吶吶說道,“老師傅,我還真不懂琴,讓我燒兩個小菜都比****琴要拿得出手的,你這琴,破不破我還真看不出來,不過看這琴身,該是梧桐木的吧?”
那老頭剛剛還在翻著的白眼珠子立馬回歸原位,“你認得?你這丫頭竟然認得?”
張麗玲撇撇嘴,“說多少遍了,是戚大奶奶,人家才不是小丫頭……”
周朦朧失笑,看著布衣老頭一直按著腰部一側,行動有些僵硬,就說道,“老師傅您怕是平日里彈琴坐得多,腰不太好吧?其實你可以一邊按著攢竹穴,”周朦朧用手比劃一下額頭兩個眉頭出的凹陷,“您老看這里,對,這就是攢竹穴,用執劍垂直點按攢竹穴,同時慢慢活動腰部,這樣效果會明顯好的多。愛琴也不能長時間伏案不動,您這年紀,想徹底治好已經不大可能,只能這樣緩解了……”
布衣老頭瞧著周朦朧費勁兒的挑挑眉,還真學著她按著眉頭晃動腰來,嘴里卻不饒人的很,“小丫頭別打岔,你說說,你如何認得這琴的?”
周朦朧有些尷尬的張張嘴,“這個……老師傅是愛琴之人,但是我確實是不懂琴,我就認得這是塊兒梧桐木而已,嗯,這木頭少說三四百年該有了……”
布衣老頭激動的站起來連連踱步,手指指著張麗玲道,“聽到沒聽到沒?人家不懂琴都比你能看出門道,你還不虛心跟我學……”
張麗玲小嘴撅起,“我本來就不想學……”
布衣老頭無奈的搖搖頭,又回頭盯著周朦朧問道,“喏,小丫頭,那你說說我這琴好不好?快,說給這丫頭片子聽聽。”
“啊?”周朦朧有點呆滯,這碰到一根筋的老頭還真是自找罪受,她都多少年沒摸琴弦了,到哪里編去,“這個……這個,唉,我也就知道梧桐木是古人制琴的好材料,然后……然后我娘家做過木材生意,所以能辨認出來,就這樣。哦,《定之方中》有“椅桐椅漆,爰伐琴瑟”一說,古人好以梧桐木制琴,以生長在今廬南易陽山的梧桐未佳,有“易陽孤桐”之稱,前人應勛“風俗通義”也說,梧桐生于易陽山巖石之上,采東南孫枝以為琴,聲清雅。”
好不容易把腦海里關于制琴的記憶生生挖出來,周朦朧都覺得頭皮發麻了。
布衣老頭山羊胡子摸得更順溜了,沖張麗玲擠擠眼睛,“看到沒?人家不懂琴,還能說出個三四五六來。這么好的琴,我特意尋了來給你練琴用,你還不稀罕。”
張麗玲就差翻白眼了,聲音麻木無奈,腔調都有些拖得長長的了,“我沒瞧出哪里好,我不喜歡,我不想學,你喜歡你自己留著,我還就真不稀罕……”
布衣老頭頻頻搖頭,那眼神看著張麗玲就是赤果果的恨鐵不成鋼。他再回頭盯著周朦朧時,周朦朧都覺得背上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果然,布衣老頭捉狹的眼神轉了轉,“那……丫頭,你剛剛說到《風俗通義》,那你說所謂“孫枝”,怎么個解釋?”
周朦朧看著被布衣老頭置于矮幾上的雞翅木葡萄紋扁平盒子,簡直是欲哭無淚,她是何苦來哉,找來這么個破琴譜,給自己下套兒了這是。這老頭一點都不會看人臉色,鉆到琴眼兒里去了,太不可愛了。這哪兒是作客,簡直是來考科舉來了。
周朦朧努力不讓臉上露出不禮貌的神色,機械的回答道,“孫枝就是梧桐的枝干。楊升庵《丹鉛總錄》是這樣解釋的,凡木本實而末虛,惟桐反之。試取其小枝削之,皆堅如石蠟,而其本皆虛。故世所以貴孫枝者,貴其實也。”
周朦朧不去看布衣老頭臉上興奮的表情,看著張麗玲說道,“梧桐其實也被視為宜子孫的祥樹,老師傅尋給你,也是合宜的。梧桐樹的枝條被故人稱為鳳條,這與梧桐引凰的傳說有關:鳳凰之性,非梧桐不棲。此外,梧桐還是“知歲時”的“靈樹”,《花鏡》“梧桐”條:清明后桐始華,桐不華,歲必大寒。”
說完,不待布衣老頭夸獎,周朦朧已經有些跨了臉,雙手合十作揖,“還請老師傅高抬貴手,晚輩不懂琴,只懂木頭,略懂幾句關于梧桐木的說辭,已經搜腸刮肚再也沒有了。阿彌陀佛。今日得見先生,非常榮幸,不過我這過幾個月要生孩子了,我們府里也不需要學琴先生……”
周朦朧真是后悔,剛剛一開始就不應該接這老頭的話,她應該說她琴棋書畫什么都不懂,白丁一個才對。
張麗玲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巴笑起來,眼睛斜睨著布衣老頭,看得老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嘿嘿,你這丫頭,我夸你呢你干啥做這副樣子?”布衣老頭撓撓頭,竟然有些無辜的翹翹山羊胡,“我又不是逮著誰都要教人學琴的,真是……真是……唯女子與小兒難養也……”
周朦朧臉含歉意,心里卻是一松,這老頭終于不揪著她了。唉,小姑娘家也真難,學個琴,還被師傅捉著學,還是她過的自在多了。
老頭氣呼呼的伸手指了個婢女,“來,把這琴,哦,還有這琴譜,一并收了給我送琴房去,今兒我就暫且先不擺弄這個了。”
張麗玲卻是拉著小臉兒問道,“你就回去弄你的琴去唄,別跟著我們!”
布衣老頭有些難為情的摸摸鼻頭,一句話讓周朦朧一口熱茶差點噴出口來,“嘿嘿,玲丫頭這么小氣干什么,我這好不容易一天不上朝,你不是擺弄那本破書么,我就跟著看看,我啥也不說還不成?”
周朦朧嗆著咳嗽不止,就這老頭還說什么上朝,她打量一下年歲,心頭暗道不好,哎喲喂,這不會是張麗玲的親爺爺,當朝首輔張老大人吧?
“周姐姐您慢點兒喝。”張麗玲趕緊站起來跟青黛一起幫周朦朧順氣,輕撫了兩下周朦朧的后背,這才若有所悟的失笑道,“不是吧?周姐姐難不成以為他是我學琴師傅?呵呵,難怪周姐姐老稱呼老頭叫老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