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朦朧在后院正廳的主位上坐著,案幾上熱茶飄香,點心精美,安置好了馬車和行李的前胡,此時也筆直地站在她身后。下首坐著兩個五十歲開外員外爺模樣的男子,正態度和藹的陪著說話。
“東家您看什么時候開始盤賬?這賬冊,小的早就備著了,東家不妨先休息好,養足精神……”上首的錢掌柜擼擼胡子小心說道,他們倆把周家幾位主子問候了個遍,東家也不見挑個眉咧個嘴兒的,他們說一堆才回個幾個字的,也不知道到底東家這次來是只例行查賬,還是有別的動作。
下首的馬掌柜也支著耳朵等著東家發話,他可是昨兒個下午剛到,還好來的早。不過,周朦朧并沒有立馬接話,而是端著茶盅,拿那茶蓋有一搭沒一搭的刮著茶湯上漂浮的茶葉,寂靜的堂屋里只有那瓷器刮擦的聲音,端的像是刮在人的心弦上一般。
總算將茶葉撥到了一邊兒,周朦朧才滿意的輕抿了兩口,這才好像剛剛記起來錢掌柜有問話一般,抬了下眼皮子,只是這一開口,卻并不是答錢掌柜的話,“劉掌柜的什么時候到?”
自從立了規矩,年年十月初附近三個郡的大掌柜集中到川北總店來交賬的。東家雖然沒說定初幾到,但是像今年這樣,東家到了,底下的大掌柜還有一個沒到的,那還是頭一次。
錢掌柜額頭微抽,心想在川北,他走出去,那都是有頭有臉的,哪怕是在周記其他的大掌柜的面前,他老錢也是有點份量的,東家這樣不正面答話,是在落他的臉子了。心里有些薄怒,面上卻是不敢顯露,錢掌柜硬著頭皮答道,“按往年,也該是來了的。上個月底送信通知過了,老劉也是說了馬上動身的……這……想必是快了……就這兩天吧……”
周朦朧又端起了茶盅喝茶。這答案她是真不滿意,不過她也是真渴,為了減少路上下車方便的次數,路上她就沒喝幾口水,好在總店招待她的茶葉確實是好茶,前胡雖然不是個丫鬟,卻是極有眼色的,添茶也勤快,所以她捧著就不免想多喝幾口。
“今兒個傍晚開始查賬吧?!眲⒄乒駷槭裁礇]來,周朦朧也不說追究不追究,也不提,蓋上茶蓋,起身就往外走。
“東家就住鋪子里吧,保準給您拾掇的干干凈凈的……東家……”錢掌柜和馬掌柜趕緊起身跟在后面勸說著,他們倆一下子有些懵了,東家這像是有些生氣了,也不知道是氣沒來的老劉,還是對他們倆有什么不滿的,往年來了雖然不住鋪子里,卻是到店就開始查賬的,從沒這樣屁股沒坐熱就起身走的,說的話還沒喝的茶多。
“不用了,我還是住川北客棧。傍晚我再來?!敝茈鼥V臉色淡淡的,直奔馬車停放的后院。沒來的是劉掌柜,這錢掌柜和馬掌柜也沒安什么好心,不就是想看東家生氣劉掌柜倒霉,要么就是想看看東家權威被挑戰的好戲。論擺譜兒,誰不會。你劉掌柜會擺譜兒,到我周朦朧面前,你還就是個奴才。收拾不了你,給點臉色那是小菜一碟兒。這倆一肚子壞水的,就陪著看臉色吧!
熟門熟路到了川北客棧。這是川北最大的一家客棧了。往年來的時候,周朦朧都不會開上房,而是租一個單院兒。她一個女子,單院兒方便。其實這也并不是她介意的地方,花三倍的銀子住單院兒,更多的是用金錢,給自己的身份做一個最有力的說明。周朦朧的格言,錢是賺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她為周家巷在外奔波,自然是不必讓自己省錢受苦的。這院子住得自己舒坦方便,更是住給周記大大小小的掌柜伙計奴才看的。
前胡利索的規整好行李,周朦朧出行在外很好伺候,簡潔的很,近身的事情輪不到他也不會安排他管。前胡剛安置好馬車,周朦朧的貼身物品也自己安放好了。兩人在院子里碰個頭,就心領神會的出了門各自行動了。
被錢掌柜一個屁股蹲兒踢出去的三個盯梢的伙計,在晌午時分就回了鋪子。
“東家還是住川北客棧那個院子,安置好就和前胡小哥兒出門溜達了。東家去了幾家脂粉鋪子,買了幾樣剛從南邊來的時新香膏脂粉,就去了茶樓聽女先生說書……”
“東家聽了半個時辰說書,又換了家茶館聽了半個時辰折子戲,后頭去了書局買了幾本書,隨后買了兩方帕子,在城北橋頭邊李記吃了碗餛飩,點了幾樣小吃,就回客棧了。送茶水進去的婢女說東家回客棧只叫了茶,就沒再出房門了?!?
“前胡去了菜市口東巷,轉了一圈……就進了春蕊閣了……一直也沒見出來……”
錢掌柜聽頭兩條的時候,還只是擼擼胡須心想到底是個女孩子家,就愛看些街上的熱鬧買些女人喜歡的玩意兒,但是后頭聽到前胡進了春蕊閣,錢掌柜和馬掌柜對視一眼,會心的笑了。
東家是個女子,身邊辦事的小廝都管不了了。年輕小伙子別看平日里跟鋸嘴葫蘆似的幾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到底……嗯哼……到底是火氣大啊……
“肚子都唱空城計了,”錢掌柜對餓著肚子等的結果滿意的很,心情很好的對馬掌柜做了個請的手勢,“川北的水晶肘子馬兄可要賞臉嘗嘗,咱哥倆一年也就碰頭這么一回的,咱得好好喝一盅的……”
馬掌柜跟著起身搓搓手,明明心里很想一口答應,嘴上卻半天磨不開,“這……合適嗎?傍晚東家不是要來對賬的么?咱喝酒若是誤了事怎么辦?”
錢掌柜大手一揮,“老馬啊,你還看不明白么,年年還不就這么回事么?啊哈?不然……你以為老劉怎么現在還沒到???人家可比咱倆心還寬著呢!走走走,喝兩盅喝兩盅……”
老馬心里既沒錢掌柜的膽子大的一馬平川,又抵不住喉嚨里頭的饞蟲,直搓手,“那……喝就喝點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