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青姑姑的視線就從這些框框里跳出來,開始跳著看了,比如她就能看得出來,差不多的地段里的干活鋪子,比其他的干活鋪子收益好,成衣鋪子也比其他的成衣鋪子收益好,那就說明這個地段好,比如上回周朦朧讓她尋個鋪子,讓她打聽那么多瑣碎的事情,其實在這張清單上就都能體現了。
而如果在同樣的地段,其他鋪子收成都算上等,偏偏哪樣鋪子脫離群體差離太多,那么就很容易進入查賬人的視線。那就該考慮考慮,是經營不善,還是路線不對,或者是管鋪子的中飽私囊。
青姑姑的視線簡直就粘在陸英的清單上了,陸英開始去歸納首飾,細細數著玉器類,鐲子有多少,再備注白玉的多少,碧玉的多少,羊脂玉的多少,各自什么特點,品相屬于上中下哪個區間……青姑姑還在鋪子這一類反反復復的看,她覺得每多看一遍,就能看出更多的問題。這明明是她手里滾了多少年的老業務,此時卻像一本嶄新的教材一樣,讓她受教良多。
此時,青姑姑已經完全忽略了陸英不過是個十三歲身量的小丫頭,不過是個從小地方跟來的在深宅大院兒里還底氣不足的小丫頭了,她甚至下意識的都不好意思把自己女兒,廣玉山房的大丫頭,拎出來跟這個黃毛丫頭對比了。
青黛陸英到底年紀小,眼神兒好,這樣的工作量,到完成的時候,跟金嬤嬤查驗所耗費的時間差不多。金嬤嬤雖然沒有青姑姑的感觸那么多,但是心里已經明白,若是按照她的普通人查賬的老法子,這賬冊后面再查一百遍,也還是這么個效率。而這兩個丫頭一經手,后面再來查賬的人一看,則是一目了然事半功倍。
青黛和陸英前后放下毛筆,轉轉發酸的手腕兒,兩人把各自歸納的撲在一起看一遍,哦,你歸納的玉器類,我歸納的玉器類,擺一塊兒,先按類別,算盤珠子撥得噼里啪啦響,那純熟的手法直讓青姑姑和金嬤嬤看呆了,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哦,鐲子我這兒有三十件兒,你那數目是不是這么多,然后對比后頭備注的成色,品相……
兩只纖巧的手指迅速的在白紙黑字上飛舞,直到兩人對完最后一行,互相露出個釋然肯定的笑容,金嬤嬤已經在一旁拍起手來,“今兒算是長見識了,兩位姑娘真是玲瓏心腸秀才腦子,還是你們大奶奶最會調教人了。”
青黛和陸英羞赧的笑笑,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不一會兒紫蘇已經派人送來幾樣送給金嬤嬤的禮物,有質量手感上乘但是看起來又低調不張揚的料子,有幾樣玉飾,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金嬤嬤收下的時候,感慨到,真是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她一個出入大公主府的女官,說來說去也只是個奴婢,難道還能穿得華貴得跟富家太太一樣么,這料子,金嬤嬤一摸就覺得心里熨帖極了,既有份量,又能在各種場合里穿出去。再有,奴才是帶玉不帶金的,所以玉飾也是頗為有心了。而最后的荷包,就是最實惠的。
青舸和紫蘇親自送了金嬤嬤出府,青黛和陸英已經好整以暇等著和青姑姑一起交接各項產業和鋪子,明明倆丫頭在她面前恭恭敬敬,但是青姑姑竟然有了一點兒緊迫感,核對起來自然是打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并且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朦朧在落喬院還真的回去就倒頭睡下了。當然,第一時間是拆去了武裝了一上午的首飾釵環和衣裳。她在玉紗櫥雖然瞧不見任何人,但是一直凝神靜氣聽著一絲一毫的動靜,神經跟被拉扯得緊繃繃的發絲一樣。
本來覺得對落喬院沒什么感情,不過是個回來落腳睡覺的地方,周朦朧倒是第一回覺得,踏入落喬院,她整個人就如同回到一個熟悉的港灣里,放松,安心,慵懶,無需戒備,毋庸偽裝。等恢復一身家常棉布中衣,頭發披散開來,一頭倒在床上,困意就紛至沓來。
一覺醒來,屋外的陽光沒有散去,但是已經是傍晚時溫柔的昏黃。青黛和陸英已經回來了,周朦朧在屋里轉了下,讓山梔去叫了幾個粗使婆子,將貴妃榻搬到院子里。
貴妃榻上鋪著一層細羊絨毯,墊著幾個蓬松豐滿的大迎枕,周朦朧往榻上躺著歪著,直覺得這樣在落日的余暉里懶洋洋的太舒服了。她摸摸臉頰,心里哀嘆,能縮在嚴氏身邊躲懶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紫蘇別的不如陸英幾個腦子轉的快,但是她的腦子向來喜歡走最直接的路線,一看周朦朧讓粗使婆子去搬貴妃榻,貴妃榻剛到位,紫蘇就指揮兩個小丫頭挪了個四方小矮幾,擺在貴妃榻右側,降香一看,就笑著點頭轉身去茶房端茶水果盤兒出來。紫蘇則進屋順手拿了個棉布薄被,疊成長塊兒,周朦朧一躺下,她就不用分說的搭在周朦朧腰間。
“行了行了,別忙活了。我就圖個舒服,看你們忙得呢。”周朦朧笑嘻嘻的。
“奴婢們忙還不是就圖大奶奶能舒服點兒的。”紫蘇左右看看,覺得滿意了,這才站起身來,“青黛陸英還在倒座說話呢,我去喊她們過來。大奶奶一會兒晚飯是過去太夫人那邊吃嗎?”
周朦朧苦笑,紫蘇是見她中午在廣玉山房留飯了,以為太夫人召她回去了吧。“怕是一會兒還是青舸送來吧。太夫人這幾天還有得忙。青黛她們來的話,你們幾個也來聽聽,讓小丫頭們在外頭守著好了。”
紫蘇不以為意的點點頭走開了。周朦朧看著紫蘇的背影,已經比剛來尚京時活脫多了,大概也是最近在落喬院多的原因吧。
唉,周朦朧總覺得有些可惜,紫蘇和青黛跟她的時間最長,之前想著,若是嫁了出去,青黛能繼續跟著她做事的可能性比較大,而紫蘇,已經明顯不是那么適合尚京復雜的關系和瑣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