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夫人既然坦然說了出來,周朦朧除了驚訝張太太的不要臉,并不擔心劉夫人應付不過去。有一種人就是,遇強則強。周朦朧是相當看好劉夫人和劉玉娘的。
一般正月一過,年味兒就散了,各家的宴席宴請也都消停了。但是周朦朧倒是從正月一直忙到二月。
蓮房生了之后,周朦朧連著幾日去外院看她們母女。小嬰兒長的快得很,小歡顏現在四個多月,平時天天抱在懷里不覺得,但是已經有不少衣裳都穿不了了,比對著這些衣裳,才知道,哦,原來孩子長大了那么多。
當然,周朦朧還是那樣,抱不了多久就覺得手酸。這抱孩子使勁兒跟別的不一樣,不光要有勁兒,還得顧忌著孩子舒服不舒服,變個姿勢會不會吵醒她的美夢,所以,一個多月的時候她頂多抱一炷香就堅持不住了,現在四個多月了,還依舊只能是一炷香。
小歡顏穿不了的衣裳,周朦朧讓陸英都洗洗干凈,曬得香噴噴的,全都直接拿給蓮房給小的穿。這早在周朦朧知道蓮房有孕的時候就開玩笑說好了,什么都不用準備,直接從她這里轉衣裳過去,反正不管男女,小時候怎么穿都無所謂的。剛好都是小女娃娃,那就更方便合適了。
二月二十八。紫蘇和青黛從郭汪氏的院子里出嫁。
她們倆的身契,周朦朧早就當著她們的面一把火燒了。所以,若是換了別的丫頭,頂多只能說是配人,不能說出嫁。頂多就是給主子磕個頭,背著自己的小包袱就算是嫁妝,里面若是有主子賞的幾樣首飾和一些銀兩,那就算是非常體面的了。
而周朦朧卻是在郭汪氏這里親自送她們出門,跟至親一樣眼淚汪汪依依不舍。
一人兩擔滿滿的嫁妝箱子,鄭家和嚴家的披紅帶彩的馬車先后到來,兩對大紅衣裳的新人,手拉著手,鄭重的給周朦朧磕了頭,才在喜慶的嗩吶聲中離去。
鄭家這個叫鄭倫松,大概是一家子都在嚴氏的莊子里待慣了,皮膚稍微有點黑,一口牙笑起來潔白的晃眼,一看就很樸實真誠,接了青黛就一直咧著嘴笑,笑里面還有些小伙子的靦腆。<>青黛看著他笑,也低頭紅著臉笑。
嚴家這個就內斂多了,嚴家這個叫嚴瑞,舉手投足沉穩有度,眼神清明,周朦朧只掃一眼,就看得出有一絲跟前胡他們相似的氣息,那是在商鋪里摸爬打滾久了的精明和內斂。嚴瑞看到紫蘇時也是笑的,開朗而高興。紫蘇也笑,垂下眼眸,然后會時不時忍不住瞟嚴瑞一眼。
周朦朧眼睛***再多的不舍得,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都是欣慰的。起碼,這兩對年輕人,在大紅喜服下,看起來是那么喜氣洋洋,那么的幸福美好。
鄭倫松和嚴瑞把人娶走了。周朦朧還在悲傷和欣慰參雜的情緒里難以平復。蓮房在一邊兒抹著眼淚,她本是沒出月子的,但是青黛紫蘇也是她當初一把手教出來的,又只隔一個院子,不來送送她心里怎么也過意不去。蓮房拉著周朦朧的手,也只有她,這時候的心境最貼近周朦朧了。
蓮房抹淚抹個不停,“大奶奶你看,我說要生個兒子吧。你看若是女兒,養這么大,不都是給別人家養的。嫁的好還好,嫁不好,你說叫做娘的怎么睡得著覺……”
旁邊郭汪氏聽了,心里暗自咋舌,也就是蓮房敢在大奶奶面前如此直白的說話了,也不怕大奶奶心里不好想,大奶奶的小歡顏不也是個女孩子么。郭汪氏笑著拉了一把蓮房,“你這丫頭,你這操的什么心哪?小冉才四歲呢,你這小的才幾天大,名字都沒取,你就操心嫁人的事了,你這羞也不羞啊……”
說得旁邊的丫頭婆子們都哈哈笑起來,蓮房也忍不住笑,但是笑著還在擦淚。
周朦朧拍拍蓮房的肩膀,“別哭了,你看吧,到明年后年,她們倆抱著孩子回來串門,這兒就熱鬧了。”看來,蓮房心里對兒子還是念念不忘的。<>不過也沒關系,蓮房還年輕呢。這是第二個孩子,她若是想要兒子,希望有的是。
山然居少了兩個人,周朦朧到第二天都沒緩過勁兒來。有得時候端著茶盅想續杯,兩個名字就在嘴巴里打轉。看到陸英一大早在門邊兒小聲訓斥不懂事的小丫頭,她就仿佛看到青黛的影子,不過那時候是青黛在教導陸英。飯菜擺上桌,吃到嘴里,卻覺得少了點味道。想來想去,少的其實不過就是飯前紫蘇裝作神秘兮兮的跑來告訴她,“大奶奶,今天中午你猜吃什么湯……你猜那冬瓜又想出什么好吃的點子來了……”
如此茶飯不思,戚廷岳都有些吃味兒了。“唉,你這就跟嫁女兒一樣,那往后咱們蘭姐兒還是不嫁好了,一輩子留在我們身邊,不然我可舍不得你這樣魂不守舍的……”
周朦朧被逗得“噗哧”笑出聲來,拿拳頭去捶他,“哪里像嫁女兒了,我當她們是妹妹好吧……”其實明明紫蘇青黛比她還要大兩歲多。
“你說什么不好,竟然說蘭姐兒不要嫁了,到時候嫁不出去,看你急也不急……”
戚廷岳嘿嘿直笑,看周朦朧笑了,他才算松口氣,“急不急我不知道,但是若是哪個野小子來娶我們蘭姐兒,我肯定想揍他!”
周朦朧順著戚廷岳說的去想,嘴角不由得掛起了笑。蘭姐兒這才多大,竟然就說起她嫁人的事來了,真是羞也不羞。“對了,最近小侯爺可有再回大公主府去?”
“好似沒有。”戚廷岳搖頭。
上次小歡顏滿月,把小侯爺灌醉了送到大公主府去,小侯爺倒是一覺睡到天光,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心里五味雜陳。他從小到大,病了,不高興了,喝醉了,也經常會直接晃到外祖母這里來,倒頭就睡。
福雅等著他吃早飯。飯桌上照例是一碗加了山楂的醒酒湯。<>
福雅的規矩極嚴,吃飯是不說話的。放下碗筷,福雅淡淡的看著他,“你這去哪?還去六扇門胡同兒?”
小侯爺咬咬牙,忍住心里的愧疚,吶吶點頭,“是的。我還去她那。我答應她了。”他答應小雙,要捧她為至寶。
福雅臉上還是那么淡,還是那么遠,點點頭,什么也不說,拂袖就進內殿去了。也不管小侯爺到底去哪,好似那一問,不過是無心一問,跟問今天是下雨還是出太陽一樣,無關痛癢。
后來福雅就不再讓人去招小侯爺回去,甚至都不去過問,小侯爺每天宿在哪里,起居飲食,統統都不再過問。而小侯爺也執拗的不再往大公主府去。看得一眾兄弟更是著急。這祖孫倆的犟脾氣,還真是像了個全。
周朦朧心里模模糊糊有個想法,但是不知道,如果她去做了,到底是對還是不對,所以她一直沒去大公主府見福雅。她怕去見了,見到福雅那么傷心,她就忍不住會去做。
“朦朧,你有辦法的對不對?”周朦朧出神,戚廷岳突然問道。
“嗯?什么?”周朦朧有些愣,有些心虛。
“我覺得,那天你留了柳雙,讓我們留下小侯爺,你是有主意才這樣安排的。我以為你很快有法子,但是……又覺得你好像不太想出主意。”戚廷岳雙手用力的搓了下臉,“朦朧,如果可以,還是棒棒殿下吧。小侯爺不像我,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戚家還有別的兒子,戚家不是只有我一個。而康安侯府,就只剩小侯爺一個了,小侯爺不能出事,也不能長歪了。殿下也不像祖母。若是我不成器,祖母還有別的指望,而如實小侯爺長歪了,殿下這輩子,那就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你不知道,小的時候,小侯爺咳嗽一聲,殿下都能守著整夜不睡。廣晟伯那時候不是看不過去小侯爺被寵溺的太過,而是看不過去殿下太過心力憔悴,才會把小侯爺強行帶去和徐胖子一起養。”
“朦朧……”若是以往,但凡是周朦朧不愿去做的事情,戚廷岳不會有一點點勉強。可是,這一次……他也不是勉強,而是近似祈求了。幾個兄弟里面,大概也就他最能體會小侯爺和全世界對抗的倔強。
周朦朧幽幽嘆息一聲,“對,那天柳姑娘上門來,我突然就有了想法。但是,我總在猶豫要不要去做。你也見過柳雙的,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如她所說的那樣單純的愛慕著小侯爺,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特別是女人,我相信我的直覺。但是,你能說,小侯爺對柳雙,不是最單純的喜歡嗎?”
“不管柳雙是怎么成功接近小侯爺的,不管她心里圖謀的能隱藏多久多深,但是你說,小侯爺圖她什么呢?圖漂亮,未必,你們這樣的子弟,要什么樣漂亮的姑娘不成。我之所以猶豫,就是覺得,小侯爺愛慕柳雙總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或許這輩子再也沒有另外一個姑娘能讓他這樣堅決的對抗所有人的反對。我們就算為他好,打破了這個美好的表面,他或許這輩子,就再也找不到這樣一個給他這樣真摯情感的姑娘了。”
“這樣,你還確定要我去做嗎?”周朦朧最后又問了一句。她心底有模糊的想法,在這時,已經越來越清晰了。自從那天柳雙在她面前,流露出對小侯爺的失望時,這個想法就潛伏到了周朦朧的心底。她并不覺得如果有一天這個想法付諸現實會有多少罪惡感。她只是在權衡,到底是去做值得的更多,還是不做值得的更多。
“我確定。”戚廷岳抹了一把臉,抬起頭非常確定的看著周朦朧的雙眼。“他們跟我們不能比。不是最純粹的,小侯爺的執念只是一時,他總會有執念破滅的一天。現在打破他,就算得不到了,以后想起來,也是不錯的。”
“那好。我再好好想想,且過幾天,就去看望殿下去。”周朦朧深吸一口氣,做下了這個決定。猶豫歸猶豫,站在戚廷岳這一邊是她的必然選擇。
她和戚廷岳的情誼,豈能是小侯爺和柳雙能比擬的。之所以猶豫,從來都不是站在柳雙的那一方面去考慮的。她只是覺得,小侯爺本身擁有的,就非常非常的少。
小侯爺和福雅殿下鬧掰了,哪怕五年十年,他們彼此放下身段放下執念,那還是親密無間的祖孫,這世上沒有比他們更親近的彼此了。但是若是放下柳雙,當然,那就真的是放下了。五年十年,五十年,想起來,那就是遺憾。不管柳雙是個什么樣的女子,是不是值得他留戀的女子,這樣強烈的執念,怕是一生,只要一回。
僅有一回。
周朦朧只覺得,她好似是替小侯爺苦苦掙扎了一番才不得不放下了一樣。
說不上的落寞,難以名狀的惋惜,無法補救的惆悵。
就像在她十一歲突然就離開岳然山書院和戚廷岳分別,一直到十六歲再次和戚廷岳重逢,中間的那五年,那每一個****夜夜,每每念及心頭三個字的名字,她就是這樣的心情。
忽然間心念一動,周惡魔你過來拿起桌上茶盅,臉上已經是明媚的笑容,舉起來等著戚廷岳碰杯。
“且敬往事一杯酒,愿無歲月可回首。”周朦朧笑,三根纖細如蔥白的手指將古樸的茶盅握在手中,無名指和小指輕輕的翹起,如同翻飛如玉的玉蝶,眉間好似巾幗一展英氣一樣,昂起潔白小巧的下巴一口喝干,“敬小侯爺。”
戚廷岳笑了,也端起茶盅,狹長的眸子深情的凝望著眼前巧笑嫣然的凈白臉龐,印刻在心間,春風十里不如你。“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他仰起棱角分明的下頜干下茶湯,手腕一翻反過茶盅,“敬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