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衣裳并不是什么難事,給戚廷嶸戚廷岍姐妹倆搭配更不是什么難事。嚴氏給的紅木匣子里八根珠釵,姐妹倆互謙互讓的一人四支。周朦朧讓她們打開她們自己的首飾匣子,選了些耳環珠花等能跟這珠釵配成套戴的,再根據這套東西,從她們有限的幾身當季衣裳里選套衣裳就是了。真是再簡單不過,比她在家給自己選衣裳首飾還省事兒。
不過這省事兒的事兒,周朦朧卻是慎重又真誠的幫她們挑著配著,絲毫沒有敷衍,這使得“囊中羞澀”的姐妹倆心頭的那些窘迫剛剛露頭就都悄悄散了開去。
東西挑好了,戚廷嶸讓小丫頭去泡茶,三人到西次間坐著說話。
“剛剛吃了點夾子肉,還覺得嘴里有些腥,廷岍你這里有沒有蜂蜜?想喝點清淡的茶水,里面兌上幾滴蜂蜜就好了。”周朦朧狀似無意的說道。
戚廷岍欣喜的站起身來,本來這樣泡茶的事情自然有侍奉茶水的丫頭婆子做的,但是大嫂主動問她,她這半個主人巴不得親自去煮水泡茶招待客人。“大嫂您等等,我給您找去。”她歡喜的站起身來往屋外走去。
戚廷嶸在低頭翻繡框里的花樣子,之前周朦朧給她的幾個花樣子里,有一個前幾日說找出來給祖母繡個比甲,卻有幾個圖案不知道用什么針法才最好,她聽得戚廷岍主動出去,手微微一頓,強忍住沒抬頭,然后就是那么微微一頓,又迅速去翻找一遍。
“廷嶸,怎么今天沒看到青舸啊?”周朦朧走到窗戶邊兒支開窗戶,好似想透透氣,往外面看了幾眼,視線落在窗臺上的花盆上,伸出指尖小心的摸了摸綠綠的枝葉,饒有興趣的樣子。
哦,是問青舸啊。戚廷嶸心里松了一口氣,是她多想了吧。她剛巧找出了那張花樣子,捏在手里,抬頭說道,“祖母說,青舸姐姐到年底不就要配出去了么,這些日子就不讓她到跟前伺候了,讓青舸姐姐調教調教院子里的丫頭婆子們,也好多些時間繡繡嫁妝什么的。<>”
“哦……這樣啊……我就說怎么今兒沒看見呢,也就隨口一問。”周朦朧微微一笑,手離開了窗前的花盆,走回來坐下,拿著戚廷嶸遞過來的花樣子細細看起來,好似凝神在思考,到底用什么針法。
調教丫頭婆子。若是像青黛紫蘇她們那樣,在主子身邊做大丫頭,然后提幾個丫頭上來在當值的時候悉心教導,像傳道授業那樣,那倒是不錯的差事。要么像包媽媽那樣,管事媽媽,對各等丫頭不定期的規訓一番,也是常有的事。
而大伙兒都知道青舸不日就要配出去,現在就不讓她在主子面前做事了,這樣去訓誡其他的丫頭婆子們,那下面的人就免不了會按下了葫蘆浮起了瓢,這調教的差事,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都是做下人的,得主子賞識,在主子面前露臉,那才能讓人高看一眼,可若不是,那就誰也瞧不起誰。
青舸配出去,她娘還在太夫人身邊做事,但是剛好這時候大家該是都知道了,青姑姑的差事,都已經被人分去了一大半了。
這調較人,能調教出出眾的來,那是旁人的前途。調教不出來,那是青舸無用。
而且,青舸年底配出去,那老夫人身邊就會空出一個名額來。誰來頂上,現在都不知道。但是若是到時候定下了,上來的人,不會承青舸的情,青舸自己都被太夫人撇一邊去了,她說話怎么會有用。可是上不來的人,卻定然要將青舸怪上了。所謂好的不靈壞的靈,青舸說誰能行太夫人不一定聽,但是她若說誰不行,那太夫人就不會再多看那人一眼了。
這就是太夫人說的制衡之術吧。周朦朧皺皺眉頭。她不是不懂,她懂,但是她并不喜歡。若是對外人,比如說那些生意上跟她爭搶利益的,比如說柳雙那樣無關重要的,她動動心思也未嘗不可。可是對于左膀右臂,她不想這樣子。
“唉。”周朦朧嘆氣搖搖頭,伸出食指在花樣子上摩挲著,“我覺得這里用滾針繡,這里,你可以試試冰紋針法……這里嘛,你覺得納錦針怎么樣?”
戚廷嶸適才心里的一點點異樣全都拋到了腦后,認真思索起來,“大嫂你再說一遍,我好好記著……”
嚴氏午歇起來了,戚義安和戚廷岳也抱著在肩頭昏睡的小歡顏從園子里回來了。<>周朦朧細細叮囑嚴氏螃蟹性寒不可多吃,一家子才坐了馬車走了。
“衣裳首飾都準備停當了?”嚴氏看著窗下小矮桌前給她抄經文的戚廷嶸問道。
“嗯,大嫂幫我們挑的。”戚廷嶸沒有抬頭,手腕力道均勻。這時戚廷岍輕手輕腳進來奉茶,她雖然還是話不多,但是已經能大著膽子跟在戚廷嶸身邊在嚴氏面前走動了。
“廷岍,你大嫂她可有問青舸去哪里了?”嚴氏瞇著眼睛問道。
戚廷岍端著托盤瞪大眼睛一臉茫然的抬起頭,“青舸?沒有啊。可能今天過節人多,大嫂好似沒想起來她吧……”
“哦。”嚴氏看著戚廷岍的雙眼,點點頭,轉身到廊下去看花去了。
戚廷嶸正好一頁紙寫完,她小心的捧起紙放在桌面上,張嘴小口小口的對著墨跡吹口氣,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好似怕怠慢了這神圣的經文一樣。
第二天坐上來接她們的馬車,戚廷岍突然拉著戚廷嶸的手說道,“廷嶸,人都說出嫁前看娘家,出嫁后看婆家。我總算體會了這頭半句話了。”
廷嶸呵呵一笑,回握著戚廷岍的手沒說話。出嫁后看婆家,出嫁后,她們倆的婆家是不夠尚京這些豪門大族看的份兒了,一個窮舉子,一個大族沒落旁支。但是是啊,好在她們出嫁前沾過娘家的臉面。
想說話的時候就說話,不想說話的時候微微笑保持禮貌,聽別人說話的時候可以點點頭。<>縱然心里忐忑興奮,下了馬車隨著周朦朧步入雕廊畫棟的祿王府,站到齊氏和柳雙面前的,是兩個乖巧懂禮的侯府小姐。看著周朦朧時而鼓勵和肯定的眼神,戚廷嶸和戚廷岍兩人心里漸漸就寬宥平穩了起來。
“柳姑娘倒是來的早啊。”周朦朧和齊氏見過禮,引薦了一下她帶來的兩個小姑,自然而然的和柳雙打交道。
齊氏瞇瞇眼笑了,果然,她們是認識的。
柳雙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笑著叫了聲戚大奶奶,按在大公主府里時靜女官教導的那樣給周朦朧回禮。她明明手腳做的很嫻熟,但是就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日在玉扁胡同里,她糊里糊涂的學著那個婢女給戚大奶奶回禮,一想到她的腦子里就跟要炸裂開來一樣難受。可是戚大奶奶只是看著她溫婉親切的笑,就跟當日她行了那個大禮時一樣,狀似無意,卻讓人自慚形穢。
本來周朦朧沒到,柳雙先到的時候,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因為畢竟和齊氏沒見過,說話什么的也不敢貿貿然開口,她倒是盼著再來一個人,好分散一下主人的注意力。可是人來了,柳雙覺得心里提著的那口氣,又好似還是無法安然放下。
“你也真好意思這時候來……”齊氏見都坐定了,笑著和周朦朧假意嗔怪,“等你的螃蟹來招待客人呢,你看看,這都快飯點兒了,你再不來,客人得喝西北風了……”
再怎么著祿王府怎么會讓客人喝西北風呢。但是齊氏這幾句玩笑話,卻是讓在座的戚廷嶸姐妹倆和柳雙一下子能看出來,這祿王世子妃,和戚大奶奶,關系可不是一般的親昵。
周朦朧掩袖一笑,“那正好,那我該再遲點來。我得嘗嘗祿王府的西北風是什么味兒的。”
大家都呵呵笑起來,周朦朧看著柳雙,見她一直沒說話,就問道,“柳姑娘愛吃螃蟹嗎?”
柳雙張張嘴,愛吃?不愛吃?她沒進大公主府之前對于吃,只是能吃飽,不能吃飽。進了大公主府之后,對于吃的,那就只是吃的對,還是不對。
柳雙這么一頓,周朦朧就體貼的笑笑接著說道,“柳姑娘莫不是和我一樣,吃不吃都是無所謂的事情。”說著她轉頭去看齊氏,“那倒是便宜你了,我們都不怎么熱衷,就你嘴饞這個。”
齊氏哈哈一笑直拍手,“這可不怪我,這是你帶來的螃蟹。話說我可還從沒在端午的時候就吃上螃蟹了呢,就看在你花不少銀子的份兒上,今兒讓我們府里的廚子好好捯飭捯飭,做幾樣不同的味兒來,咱們也不管愛吃不愛吃了,嘗嘗鮮,嘗嘗鮮……”若是沒有柳雙在,齊氏剛剛那句,看著你花不少銀子的份兒上,她會把銀子換成心思,但是突然話到嘴邊兒她就下意識的換了個詞兒。
柳雙好歹是來作客的,也不能一直不說話,起碼目前看來,她們都對她比較友善,她就開口緩緩說道,“螃蟹肉不多,吃起來比較麻煩,沒想到齊夫人您這么喜歡吃啊。”
齊氏一聽瞇著兩個眼睛笑,“柳姑娘看來是真不怎么愛吃此物了。像我們愛食蟹的,多是自己剝掰,而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掰著吃香甜。”
周朦朧笑吟吟啜了口茶,“前朝唱戲的李漁李大家和齊姐姐的見解倒是暗契——凡食他物,皆可人任其勞,我享其逸,吃螃蟹卻不可,旋剝旋食則有味,人剝我食,則不僅味同嚼蠟,且似不成其為螃蟹了,仿佛是吃別的東西。”
她纖細的手指像展開的玉白花朵一樣將茶盅放在案幾上,“正所謂,物之為物,若無我之情,則為死物。反過來,我不應物,則無情。”
柳雙聽著一愣,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親切,卻覺得面皮僵硬,不是說著螃蟹的么,怎么說著說著,跟老夫子一樣念起書文來了。她前面聽著還懂,后面卻是不懂了。
而齊氏卻眼眸閃亮,容長臉上滿是贊嘆,“你這不愛吃螃蟹的,倒是最懂我了。”
戚廷嶸大著膽子抬起頭微微笑著說道,“夫人,大嫂雖不愛吃螃蟹,但是對這吃螃蟹的事兒可是懂的很。大嫂說,還帶了配螃蟹的酒和澡豆呢。”
“配螃蟹還有澡豆?”柳雙瞪大眼睛,沒法掩飾她的驚訝,吃螃蟹配酒,她不明白也明白,吃吃喝喝總是一起的事兒,但是這澡豆不是洗澡洗手的么,怎么還跟吃螃蟹配上了呢。
周朦朧看著柳雙輕輕點頭,“對啊,澡豆啊。”她好似不經意的看了一下戚廷岍。
戚廷岍攏在袖子里的雙手微微顫抖,大嫂的眼神她明白,剛剛在路上,下車后走進來時,周朦朧就跟她們說了今天帶了些什么東西來,而且樣樣跟她們都說的特別詳細,特別是這澡豆,說完了還問了她兩遍,“你記住了嗎?可記清楚了?”當時她不以為意,因為聽了覺得好玩還真記得下,就點點頭說“我記住了記住了。”
“廷岍,這澡豆怎么做的你也知道的不是嗎?”周朦朧看著戚廷岍的眼睛,一下子都不挪,直直的盯著她。
戚廷岍深吸一口氣,好似被蠱惑了一樣,有些顫抖的開口道,“對,我知道。指上沾腥洗尚香,這洗手的澡豆,要用菊花葉、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兒做酒,可以去處腥味。《千金方》里也介紹了過個澡豆的配方,吧豆面加上皂角、豬胰等原料同珍貴香料加工處理,晾干、搗成粉末,再細細摻合到一起,就成了。”
起先,她還有些顫抖,只是看著周朦朧帶著笑意鼓勵的眼神,慢慢的,跟背書一樣的平直的語調漸漸變輕松了,到說完,雖然后背上一片濕意,但是打轉兒的舌頭突然就順溜了,心跳也不跟擂鼓一樣突突直跳了。說完了,對面的周朦朧沖她微微一笑,戚廷岍就覺得好似是瀕臨窒息的人突然被渡了一口仙氣一樣,一下子就重新獲得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