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周朦朧才略帶憔悴的回了廣玉山房。
這是她頭一次,答應了小歡顏,卻沒有當天回去帶她回家。周朦朧心裡窩心極了。
一路上,馬車晃晃悠悠,頭天她和齊氏趕到臨震廳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堂前小小的人影停放在地上,只蓋著白布,連棺材都沒來得及買回來,齊氏本來由她和賴嬤嬤架著還能走,看到那白布下的人形,幾乎就是掛在她們二人胳膊上,腿腳一點力都使不出來了。
遊秀才比齊氏好不了多少,癱在一邊的太師椅上,跟瘋魔了一樣,慘白著臉,三魂六魄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不!那不是錦哥兒!掀開給我看!”齊氏瞪大了眼睛,聲音尖嘯刺耳。
跟著她們一道進來的丫頭婆子沒一個人敢上前。還是在一邊候著的管家,顫抖著手去拉開了那白布上半部分。
潰爛生蛆的皮膚,依然讓人無法忽視那對驚恐圓睜的眼睛,還有一隻小手成外抓的形狀舉在半空……
那明明是活活被埋了下去,窒息至極時的恐懼和掙扎。
周朦朧無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那個場景就在眼前。她一直忍著胸腹間的噁心終於在馬車顛簸之中到了極限,伸手抓住矮幾旁的銀絲纏枝紋鉢盂就大口大口的吐了出來。
她從昨天開始就沒有進食。胃裡沒有東西可以吐,就只是吐水。先是吐清水,然後是帶著酸澀微苦的黃水。最後什麼都沒有了,只胃一下一下控制不住的收縮,抽搐……
陸英在一邊嚇壞了。連忙又是拿帕子又是端水給她漱口,又是拍背。見周朦朧吐得滿臉都是淚水,陸英急得都要哭了。
好在到廣玉山房的時候,周朦朧已經平靜了下來,只是臉色特別的不好。<>
頭天祿王府經歷了最大的慌亂,遊秀才和齊氏在悲慟之中垮了下來,老祿王爺卻被驚動了,並且出面主持大局,到傍晚時,已經給各家送了消息。錦哥兒雖然只是個小孩子,這一個月以來找他卻是找得尚京人盡皆知,也勞煩了不少親朋好友支援,也確實是該報個信。
嚴氏早得了消息。頭天祿王府除了來報喪,還捎了周朦朧的口信,所以周朦朧臉色灰敗的回來,嚴氏不用多問,也能明瞭她心裡多麼的難受。
廚房裡熬著白粥,端上來時配著清爽的小菜兒。周朦朧硬著頭皮才吃了兩口就推了碗。
嚴氏慈愛的說道,“去梳洗梳洗,換身舒服的衣裳,好好休息一下。等餓了,想吃了,再吃就是。”
正好等周朦朧洗漱好了,也到了小歡顏午睡的時候,她抱著小歡顏,聞著懷裡軟香的小人兒,才沉沉睡去。
“唉,太慘了……”陸英正在院子裡給嚴氏說說話。嚴氏聽了也不由得抹了兩下眼角。“這麼點大的孩子就給活埋了,哪個黑心肝的下得去手……祿王爺出來主事,那可有逮出兇手來?”嚴氏想到祿王爺年輕時的兇名,覺得早該讓他老人家出山了。
陸英嘴角幾不可見的撇了一下,“祿王爺將那劉管事用了大刑,不過也沒問出什麼來。劉管事的兒子有哮喘的毛病,頭天跟著他娘在花園裡收拾花木,正巧碰到世子爺的幾個姨娘在花園裡遊玩,那孩子被賞了幾塊糕點,吃了回去就犯了毛病,第二天就死了……”
“別的怕是也問不出來了。”嚴氏嘆息的搖搖頭。那管事絕不可能賠了自己孩子一條性命的,這事定然是另有他人在背後作怪。
陸英點點頭,“暫時還沒問出來。嗯,給那孩子拿糕點的,是新進府的一個姨娘,世子爺倒是當場就要把人拖出來打死,卻被齊夫人給攔下了。<>”
“慧心攔下了?”嚴氏非常不解。若換作是她,怕是上去生撕了那賤婢都有可能。
陸英神情古怪,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來。
遊秀才吩咐管家,“把紅衣拖來,當場給我打死!我要親手打死她!”
管家額頭冒汗,這內院的事情讓他去插手,那是一點體面都不給人留了。他正爲難,那邊一直神情呆滯的齊氏卻伸手攔了一下,“不!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紅衣才進府多長時間,她沒那個本事做這樣的事情。打死了她,白白便宜了那作惡的人。”
遊秀才一時怔愣住了。是的,紅衣是最後進府的,她給那孩子遞點心,定然也是旁人借了她的手而已。只是若是不是她,放過她,那其他人誰纔是?
旁邊伺候的人也俱是身上一陣陣發冷。不打死紅衣,那就是要打死其他的人麼。
“你說是誰?你說是誰,我就打死誰,我全聽你的……”遊秀才怔愣半天,纔對齊氏說道。
他是真的後悔了。錦哥兒的貼身丫頭就跪在一邊,剛問過話,她說錦哥兒出事之前,總是拉著她問,“若是我不見了,你說爹爹會不會來尋我?”
他想起之前每次錦哥兒在學堂不聽先生的話,他每次氣得過去訓誡他時,錦哥兒那大大的睜得圓溜溜的一動不動盯著他看的眼睛。
齊氏卻是不屑的哼了一聲。“錦哥兒都死了,你聽誰的不聽誰的,又有什麼區別。你愛打死誰就打死誰,問我幹什麼。”
錦哥兒雖然身份比劉管事的兒子要富貴的多,但是到底是年紀小小就丟了性命,最多也只能是停靈七天,就要下葬的。<>
這喪事也不能大肆操辦,祿王爺見兒媳婦還在月子裡就這副枯槁悲慟的模樣,也不忍心齊氏再操勞這些事情,就親自坐陣讓管家辦喪事,接待來弔唁的客人。
而遊秀才,想到是因爲他的妾室不安分,才讓兒子丟了性命,遊秀才悔不當初,祿王爺不理他,他卻一個不滿都不敢有。府裡的喪事不經他的手,遊秀才就讓管家帶著人去內院,“紅衣送她去白雲庵,那糕點總是經她的手,給她留條命,下半輩子就去給錦哥兒吃齋唸佛去,其他人都拉去莊子上……”
管家額頭直冒冷汗,硬著頭皮問道,“送去莊子上,是去哪個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