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您也太客氣了,這樣,這消息就包在我老牛身上!”牛百戶聽著這話漂亮,臉上微紅,銀子卻是不推了,手掌把胸脯拍的啪啪響。前胡請他喝酒,怎能忘帶銀子的,這周公子真是漂亮人說漂亮話,跟他們這些粗老漢子一點都不一樣。
正巧這時候一隊巡邏的衛兵從拐角處走來,周朦朧忙退后了幾步,“咱這就走了,牛大哥您忙著。”
出了衛所,前胡這鋸嘴葫蘆就開口了,“公子,這怎么辦?還真干等著牛百戶的信兒?”
周朦朧臉上的客氣熱情退了,一張素白的臉端是嚴肅,“光等信兒自然是不行,不過是防著被別人登了先罷了。”新官上任,免不了和底下的人使點手段的,但是這么大的事,除非千戶大人一直壓著,不然只要開始動作起來,牛百戶斷然不會一點信兒都得不到。一天天冷了,按理說千戶大人也不會壓太久。
“昨兒個你去菜場問的怎么樣?”翻身上馬,周朦朧提起了另外一樁事。
“噢。”前胡也上了馬,只比周朦朧落后半個身子,正好回話的,“都問過了,羊肉若是論整只賣,瀝州這邊大概是四兩銀子一只的,品相好點肥壯點的,撐死了四兩半。公子您料的真沒錯,越往北,這羊肉越賤,川北才比瀝州往南去一點,川北菜場上的羊肉,差不多個頭的,就得六兩到七兩,那時跟幾個從川北販羊南下的羊販子問過,說再往南,越往南越貴,覃嶺嶺南這兩個郡,大概是九十兩,若是再往南,十五六兩都有的?!?
周朦朧拉上風帽,抿抿嘴巴?!斑@還是十月中旬呢,越冷,只會是越貴。你這些天找些關外的人打聽打聽,看關外哪些村兒牧羊的?!鄙窖蛐入秲褐?,草原羊肥美,同時沒那么重的腥膻味兒,一般富戶人家,都愛挑草原羊。瀝州城外靠近關外,草原羊自然是比南邊幾個郡縣都便宜了。
前胡悶悶點頭,心里想到了什么,卻是沒再開口問。
衛所附近是營地連著營地,他們騎的慢,眼看馬上前面就是管道,還沒來得及拉了韁繩揮兩下馬鞭加速的,對面一隊人馬簇擁著一個年輕男子直沖營地這邊來,周朦朧來不及細看,趕緊手將馬頭往左一拽,頓時主仆兩人都將馬勒到了道路左邊,靜靜看著面前這隊人馬目不斜視的朝營地里沖過去。
周朦朧和前胡來過衛所多次,也不是頭一回碰著人,只是他們這些做老百姓的,對著官兵向來態度收斂的很好,能處好關系尋點便利和商機就是最好的了,犯不著沖撞了這些蠻橫的官爺,加上周朦朧素來手上大方,跟她打過交道的官兵都還算客氣。眼前這一隊人馬的氣勢,卻是太飛揚了些,看都不看立在路邊的兩人。
“公子,那位就是新來的千戶大人。”前胡嘴唇微動,在馬蹄聲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來。
“噢,是么。”周朦朧從風帽里露出半張臉來,往最前邊打馬的那人望去,那是一張硬朗英氣的臉龐,只是……只是那眉眼,那五官,卻是熟悉得讓周朦朧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唯一讓她陌生的,是那熟悉的眉眼里,冰冷煞人的氣勢,和那閉上眼就能勾勒出的五官上,目不斜視的不屑。
是……他?怎么會是他呢?竟然會是他?!
“公子……公子?”那隊人馬都已經過去,只剩身后飛揚的塵土,前胡本欲打馬上路,不料一看周朦朧竟然還看著那些漸漸平息的塵土發呆。
“噢,我去蓮房酒樓坐坐,你有事就去那里找我?!敝茈鼥V好似剛剛才找回呼吸的頻率,卻是一下子找不回臉上的神采了。那臉白的,跟凍青了一樣。
“剛剛路邊站的什么人?怎么外人進出衛所這么容易了?”戚廷岳打馬下來的時候,牛百戶正好殷勤的站著相迎,點頭哈腰,接馬鞭,牽馬,動作如流水般自然,好似是跟了戚廷岳多少年的老部下一般。
“噢,”牛百戶笑呵呵的臉上一僵,“那是瀝州城周家的公子,帶著小廝?!?
“公子?恐怕不是吧?”戚廷岳斜了眼掃了一下明明壯實的不得了,卻愣是弓著腰比他矮了半截兒的牛百戶。
“那話怎說的,慧眼如炬啊,對,慧眼如炬!就知道逃不過千戶大人的法眼。周家在瀝州也是幾百年的老世家了,雖是這幾代只出了個已經賦閑的六品官,但是生意卻是遍布瀝州城的,在其他郡縣也都有不少經營?!迸0賾粽遄弥搜劭床怀錾袂榈那舸笕耍⌒囊硪淼恼遄弥赞o。
“徐大人離任前,本是和這位周公子……噢,本該稱聲周姑娘的,本是和周姑娘談了今年那冬衣冬被的生意的。不想大人您來上任的時候,周姑娘去南邊查賬去了,這……這徐大人也沒留個信兒給周姑娘,所以這兩日回來了,周姑娘就來問一問的。”雖是十月的天,牛百戶忍不住擦擦汗,他本來還真沒敢上桿子跟千戶大人提這周家的生意的,就怕沒那個本事牽線還把自己牽累進去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剛收了周公子的銀子,這就來還賬來了。
牛百戶看著憨憨的,人又壯實,但是由于給歷任的鎮撫和千戶打下手,比一般的軍爺又靈活油滑多了。先前收了銀子,就算不知道辦不辦得成事,被千戶大人問起來周公子來,立馬下意識的撿好的說。
戚廷岳抿著薄唇,心里是一下下的刺痛,好似是多年的老傷口,又被人重新用利刃化開老痂,重新又捅破,他臉上是凍死人的冷漠寒霜,也不知道把牛百戶的話聽進去沒有,半晌沒吱聲。
牛百戶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更是汗如雨下,說話是越說聲音越小,“咱瀝州城靠著邊關,向來民風開化,只要不是大戶里頭的小姐,尋常女子著了男裝出門也是常事,這周姑娘就是周家如今的東家,在外頭談生意,大家見她多做男裝打扮,就叫一聲周公子的,那小廝喚作前胡,姑娘家在外頭到底不太妥當,這前胡小哥得力的很,到哪都不離左右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