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哥哥成婚,宮里便一如既往的平淡,像是在一灘死水里扔了一塊石子蕩起一層層漣漪,然后又慢慢地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天諾偶爾來我宮中留宿,我身子不便的時候便去芭蕉館看阿潤,再者就是去媚修儀那里,連賢妃和倩雪那里都被冷落了。
這日閑來無事,便叫琉璃和琥珀把空心竹的席子鋪在院里葡藤下,自己瞇眼躺在陰涼下。突然外面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我睜眼一看卻見浩浩蕩蕩地一行人氣勢洶洶地走了來,倩雪跟在后面,一臉地焦急。我心知不好,趕忙整裝上前請安。
“賢妃娘娘萬福金安。”賢妃從鼻子里面哼了一哼,并未理會我,只是冷冷地說了句:“搜!”我大驚,不知為何,剛想開口,卻見倩雪在遠處向我搖了搖頭,我便知道,不管我今日如何百般阻攔,這宮是一定要搜的。我再看看賢妃臉上的怒色,又瞧瞧站在旁邊的文淑儀也沒有往日的淡然,我心想只怕后宮肯定是出事了。
半晌,進去搜宮的嬤嬤都出來回話,也不多說,只說“沒有”。賢妃定定地看了我一會,便要轉身離開,倩雪在旁也稍稍松了一口氣。突然,從人群中傳來一聲媚語,“且慢”。媚修儀走上前來,媚語如絲。“這宮里不代表身上沒有罷?更何況如此私密的東西,又怎么不隨身攜帶呢。”
“修儀娘娘此言差矣,一路搜來都只是搜宮而已,如果只搜梧桐苑恐怕會有所不公,更何況弄不好會觸怒皇上的。”倩雪不等賢妃說話便張口辯白,賢妃白了一眼,如一把冰刀甩在了倩雪的臉上。
“娘娘若想要搜身,嬪妾也不能說什么,只是還望娘娘能夠告知原因為何。”媚修儀站在旁邊曖昧地看著我,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好,就算是死也要讓你死個明白。皇上近日龍體不適,叫太醫診治,卻說是因為妖狐作祟暗使伎倆迷惑所致。”話不用說得太白,我就已經知道是有人偷用閨房迷·藥。我偷眼去看倩雪的反應,她只用手偷偷指了指東南角,又點了點這里。
近日天諾只在媚修儀處和寧乾宮往返,倩雪這樣一指便是剛從媚修儀處來。我去看媚修儀,只見她如一株弱柳倚在旁邊的葡藤下,挑釁地看著我。我從上到下地掃了她一眼,只見她腰間錦囊鼓起,而且似有意無意地用水袖將其遮擋。
我回頭繼續回賢妃的話,“嬪妾雖然年輕不懂事,但絕不會做出有違宮規之事,更何況涉及皇上龍體安康。”“你一張嘴就是說出個天來也無用,待本宮搜過了,若是冤枉了你,自然會還你公道的。”
“嬪妾自知應該支持娘娘秉公辦事,只不過嬪妾怕有人借此機會公報私仇,是鐵定要與嬪妾為難。”我雖然小心謹慎,不愿與賢妃正面沖突,只要我不去承接她的百般挑釁自然是起不了什么大波瀾。只是她一味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哼,妹妹這話說得倒是嗆得慌,若妹妹不做虧心事,又怎怕鬼敲門。來人啊,儷充容的這身衣裳太艷麗晃眼,害本宮眼睛疼,給充容更衣。”賢妃冷冷地看著我,嘴角彎起一抹嘲諷,然后吐著她的蛇信招搖地看著我。
“娘娘,儷妹妹雖然話語過激,但此事不宜張揚,還望娘娘三思。”文淑儀到底是冷靜些的,不像我和賢妃,都成了抖起羽毛的斗雞,劍拔弩張。賢妃倒是有一絲想要罷手的念頭,卻
見媚修儀走到近旁,低聲說了句:“娘娘秉公處理,是儷充容以下犯上,娘娘只是給了一個小小的教訓而已,文姐姐又何必小題大做呢。”
剛剛要被熄滅的戰火又被重新挑了起來,賢妃眼中逐漸暗淡的光芒又在媚修儀的挑唆下重新點亮,她一揮手,兩個嬤嬤便走到身旁伸手向我身上探來。我盡量地克制著我自己,卻不想行為和理智原本就不在一個節拍上,心里還在千百次地默念忍一忍,而手卻已經在嬤嬤的臉上狠狠地刮了一下。“狗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我也是你們能碰的!”
所有人都被我激憤地表現嚇住了,連倩雪的表情都充分表達了她有多震驚。以往我與賢妃的恩恩怨怨,都只是暗潮涌動,并不曾把這些手段擺放到臺面上,如今,是我開啟了陽光下的殺戮與戰場。
當所有人緩過神來的時候,賢妃也賞給我一個響亮的耳光。“大膽!敢在本宮面前放肆!她們是奉了本宮的旨意辦事,你打她們就相當于打本宮!來人啊,給本宮扒了她的衣裳,看她還敢囂張!”我看到倩雪還要上前,卻被媚修儀擋了回去。連文淑儀都只能低頭看著腳尖。
五六個嬤嬤一齊上來,這個扯了我的衣袖,那個扯了我的袖帶,尤其是剛剛被我“關照”的,更是借此在我身上發泄,弄得青紫。我無力地躲閃著,卻始終逃不出她們為我編織的網,我不想求救,更不能哭泣,我不愿這種無助的時候還要用卑微的語氣去乞求。
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雖然所有的太監和侍衛都呆在遠處,可我總覺得還有無數雙眼睛在我的四周肆無忌憚地流露出嘲笑與譏諷,還有很多不懷好意的目光。我撿起地上的破碎盡量擋在胸前,頭發散落下來讓我變成了徹徹底底的乞丐。我被推搡在地上,看著賢妃穿著繡鞋的腳,只能狠狠地咬緊牙關,不讓自己變成一條瘋犬去撕咬。那種濃濃的恨意像是宿醉過后的酒氣,縈繞在身邊,揮之不去。
狂風暴雨過后,身上的衣服只怕不能再用完整來形容了,連天諾賞給我的耳墜子也在她們的腳下變成細碎的粉末。只是從我身上,她們還是沒有找到她們想找到的東西,又或者說,她們的目的本就不是尋找,而只是為了羞辱我。
“快把你們小主扶起來。”文淑儀叫人過來,琉璃和琥珀還有環兒、墜兒為了幫我顯然身上也掛了些彩,她們雖然身為下人卻只怕也從未受到這樣的屈辱。她們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勉強遮住我的身體,扶我站起來。文淑儀用歉意的眼光看著我,倩雪也不知何時離開了,想必她是去請天諾了吧。
“娘娘這回搜過了,可還滿意嗎?”我倔強地抬起頭來看著她,盡管我的亂發遮住了我血紅的眼睛,但我確定,我的目光,我眼睛里飽含的恨意絕對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她。賢妃目光閃爍,只得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突然,從邊角門躥出來一個身影,急匆匆地想要避開眾人的目光逃離這里,只是卻又那樣的明目張膽。“站住!”媚修儀眼尖,立馬叫住了那人。待看到她的人,我心死了一半,千算萬算卻不知道這個深坑,為了迎接我的跌入居然要布置這么久。這個宮人,便是那日深夜躲在墻角偷聽我和倩雪談話的宮女,往日對她的監視居然都是白費力氣了。
“奴婢給各位娘娘請安,娘娘吉祥。”“你既然長
了眼睛為何要急匆匆地跑開,還要本宮親自叫住了你。”那人裝出一副受驚的模樣,抬頭假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媚修儀,便不停地將頭磕在地上,聲聲作響。“娘娘饒命,娘娘救命!”“這倒奇了,又是饒命又是救命的,為那般?“
“奴婢怕說了實話便死無葬身之地了,還請娘娘救我!”“你只需說實話,本宮自然會處理的。”賢妃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生怕這個變數一下子就沒有了。之前她對我使用暴力我無法抗拒,但不保證天諾得知之后會不會舊案重提,但是現在出現了轉機,只要坐實我的過錯,便是天諾也不能再說什么了。
“奴婢本不是儷充容的用人,只是方才奴婢剛從梧桐苑宮門前經過,有個小太監叫住奴婢給奴婢一個香囊,說是儷充容平日用的,如今不用了,叫奴婢扔了去。”
“你這話說得不實在,只不過讓你扔一個香囊,你為何如此慌張還叫饒命?”文淑儀還在為我斡旋,我心里感激她這份情誼,不過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冷笑。“奴婢本也不覺得什么,只是心里奇怪為何好好的一個香囊便不要了,即便不要了為何不在自己宮里燒了了事。聽說宮里出了事還搜了宮,奴婢心里害怕,又不敢回絕,知道接了一個燙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正想趕忙扔了香囊,卻叫娘娘瞧見了。”“如此你倒很是聰明呢。”
“既然你說要扔香囊,便把那香囊拿出來。”“是。”她從懷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香囊,的的確確是先前媚修儀腰間佩掛的,再看媚修儀,腰間果然沒有方才的香囊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這般步步為營,又是如何躲避眾人將香囊交給這個宮女的,最重要的是,為何要讓我知道此事是她所為。只是更為奇怪,當媚修儀看到那個香囊的時候,竟是下意識的去看自己的腰間,一臉的驚慌,但轉瞬即逝,然后便是一絲放下千斤重擔的感覺。
媚修儀當眾打開香囊,我就是不看也知道里面裝了些什么。果不其然,媚修儀打開之后便用錦帕捂住口鼻,一臉的不屑與厭惡。遞給賢妃,同樣也是鄙夷與蔑視。“儷充容,如今證據確鑿,你可還有什么話要說?”
看著眼前形形色色的人,我竟不知誰是戰友,誰又是巴不得你死無葬身之地的人,這種無助與看不清事態的混沌之感如此叫人萎靡,我幾乎昏厥,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我不能回答,我真的還能說些什么呢。
“來人,去除這個賤人的衣衫,她如此放蕩,本宮便給她這個展示的機會。”說著便有人來搶我的衣服,琥珀和琉璃百般阻撓,卻也無濟于事,倒害得她們身上也傷痕累累。墜兒和環兒年紀還小,看到這個陣勢早已嚇破了膽,只知道抹眼淚。
不一會兒,我便又成了那個赤·裸裸如嬰兒的人,只不過承受了嬰兒無法體會的恥辱與羞憤。看著一個個鮮亮艷麗的身影在我模糊的視線里越走越遠,我將指甲深深地嵌進我的掌心里。這種刺痛我會銘記于心,而且千年不忘。遲早有一天,有些人將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竊竊私語,哭聲,風聲,還有淅淅瀝瀝的小雨低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的聲音,都無法將我從自己的世界中抽離出來,此時此刻,我的世界,我的心聲,只有鮮艷如鮮血噴涌的聲音,如飛流直下的瀑布響徹山谷,然后回蕩,再回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