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丹桂飄香,秋高氣爽,宮里的幾個孩子像是一夜之間就茁壯起來似的,看著女孩們在花園里折花,看著男孩們空場地上練拳舞劍,倒別有一番滋味。偶爾想起遠在西南的玉瑩,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前幾月阿拜甘再次進京,只是沒有帶著玉瑩一起來,說她懷有身孕,不宜長途跋涉。我心里很開心,她會有自己的兒女,會和自己的夫君一起快樂的生活。
阿拜甘果然年輕有魄力,在天諾的暗中幫助下,已經將部族的大批隊伍收納名下,并且漸漸地獲得族長的歡心。也是王子不省心,色膽包天、好逸惡勞,聽說酒醉之后見玉瑩貌美想要用強,被阿拜甘一通重拳暴打了一頓。族長知道以后,雖然氣急,但是看在是他的嫡子的份上,只賞了二十大棍。但是心里待他卻大不如前了,反倒是阿拜甘更受他的器重。
我還在為玉瑩的貞潔和安慰擔憂,天諾卻笑著對我說,不過是她們夫妻倆合力演的一出好戲,引王子上鉤。天諾說他們夫妻恩愛,阿拜甘待玉瑩是極好的,我這才放下心來。
這半年里,也有不少妃嬪懷了身孕,靜雨和靜香都先后被診出喜脈,還有郝懷柔也是歡天喜地地要迎接自己的孩兒,卻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都莫名其妙地小產了。倩雪的眉頭總是在聽到有人懷孕的時候皺起來,又在聽到小產之后舒展開來。我曾經也試探過她,但她既不承認,也不反對,只是說,“宮里的女人,從來不是只有本宮一個。”
靜香小產之后沒有調養好,一吹風就會咳嗽,又不喜吃食,整個人瘦得就像紙片那么薄了。景瑤略通醫術,開了些溫補的藥,可總也不見好。太醫院送過來的藥也是三勺吃進去吐出兩勺來。看著躺在床上沒有精神的靜香,我心里很是焦急。
偷偷地拉著景瑤問道:“你瞧著她這樣到底行不行?病了這么些日子,總也不見好。”景瑤憂慮地說道:“她肺熱胃寒,吃什么東西都吐了出來,不吃藥怎么會好。看她咳嗽成這樣,再好的人也都咳壞了。”
宮里的下人見自己的主子不得寵,好端端的孩子也沒有了,連身子骨都這樣不爭氣,得了這樣一個折磨人的病。樹倒猢猻散,不少人都想著另謀出路,還對外說只怕靜香得了肺癆,不然怎會咳得那么厲害。對于這群見利忘義的人,我和景瑤都沒有放過,想要另謀高就的全都派到浣衣局,嘴上沒把門的便全都掌嘴八十以儆效尤。
靜香拉著我的手虛弱地說道:“姐姐何苦為難下人,我這個樣子,他們不愿意侍奉也是有的。誰人不想高攀,誰愿意被人踩在腳底下,隨他們去罷。與其讓他們懷恨在心整日里擺臉色,倒不如我一個人清清靜靜的舒坦。”靜香一句話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全,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端杯水送到靜雨嘴邊,就著我的手喝了一大口。我勸慰道:“你好生養病要緊,這些瑣碎的事別放在心上。人有私欲不假,可也要懂得知恩圖報。當初你有孕的時候,不也是他們巴兒狗似的求你的賞嗎?做奴才要的就是忠心,忠心沒有揣好丟了的,自然要罰。”
靜香住在建福宮,康昭媛心粗不知道照顧人,依萱也忙著使盡各種手段籠絡皇上,一宮里住著的人,能夠使上力的人微乎其微。好在靜香身邊還有一個叫阿綠的丫頭比較盡心,我對她說道:“好好服侍你們小主,以后有你的好處。”
從建福宮出來,正巧遇到剛從隆和殿侍寢回來的依萱。軟轎上的依萱容光煥發,見到我也沒有下轎請安,只是略微點了點頭,便與我擦身而過。我轉身也多做停留,卻聽到背后有人說道:“這樣尊卑顛倒,當真可惡,娘娘怎么就這么放過她了!”
我轉身笑著對林雅鈴說道:“不過是小事,本宮不愿斤斤計較。”林雅鈴含笑上前,一臉諂媚。“娘娘是宮里最得意的人,多年圣寵不衰,試問這宮里還有誰能夠與您相比。宏佳貴嬪不過是小人得志,一時占了上風罷了,還這樣臭顯擺,不知天高地厚。”
她心里打著什么算盤,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從前認定淑妃能夠有望,卻不想成了一頭碰死的結局。林雅鈴押錯了寶,又不敢再輕易尋求依靠的大樹,今日這般,便是瞅準了機會要將她的“魔爪”伸向我了。我心里冷笑著,看她在我面前如何。“林良娣小心,宮里人多口雜,若傳到宏佳貴嬪的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林雅鈴被嚇了一跳,忽而又轉為意味深長的笑容。“娘娘就別嚇唬嬪妾了,娘娘這樣聰明一定知道嬪妾此番來是作何打算,還求娘娘垂憐。”“你怎知本宮一定知道,若本宮裝作不知道呢?”
林雅鈴看了看我并不算明朗的表情,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說道:“娘娘不信嬪妾亦是情理之中,嬪妾便告知娘娘一件事,以表忠心。”我轉身不去理會,“本宮不想知道,林良娣還是守口如瓶的好,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若嬪妾說的是有關李婕妤的呢,娘娘也不關心嗎?”
進到梧桐苑,傾歡正因為長時間沒見到我而鬧脾氣,乳母怎么哄都不得,還是赫寧說要帶她去泛舟,這才停止了苦惱。見我回來,忙撲到我懷里,“母妃去哪兒了,顰兒好想你。”把傾歡放下來,交給赫寧說道:“帶顰兒出去玩吧,晚飯之前回來。”赫寧點了點頭,拉著妹妹的手就出去了。
我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說道:“坐吧。”林雅鈴也不推脫,見我坐定以后方坐了下來。“嬪妾昨日約了郝良媛去看過李婕妤,心里就有疑問,怎么喝了那么久的藥始終不見好。嬪妾就偷偷地觀察過,竟然是李婕妤身邊的阿綠偷偷地將藥換掉了。”
“你果真親眼看見的?阿綠為什么這么做?”
“嬪妾果真親眼所見,就倒在了李婕妤宮前的那棵桂樹底下了,娘娘沒發覺這幾日那桂樹都變得蔫蔫的,花兒謝了,葉子也黃了。”我仔細回想了方才,確實覺著那棵樹看起來沒有頭幾日精神了。按理說倒進去的藥并不會促使它干枯,若桂樹死了,一定是藥出了問題,那阿綠也不是在害靜香,反而是救了她。
林雅鈴覷著我的臉色,補充道:“嬪妾覺得蹊蹺,便偷偷地叫人趁著阿綠不備拿回煮過的藥渣,找太醫看過,確實是對癥下藥,正好治療李婕妤的喘病。按照一日三次的藥量進去,就是死人也都能救活了。”林雅鈴自知失言,便也就住了口。
如果藥被換掉了,而且換過的藥能夠治好靜香的病,那么這么長時間還沒有好轉,便只有一種可能了。我想著林雅鈴趨炎附勢的特性,計上心來。“你說要忠于本宮,本宮憑什么信你?”
林雅鈴見投靠有望,沒有不歡喜的,忙跪在我的面前,舉手發誓道:“嬪妾一定忠心為娘娘,肝腦涂地,死而后已。”“好,你既然這么說,本宮便先看看你的本事。”林雅鈴見我松了口,立馬低頭承諾,定叫我滿意。
我撫了撫鬢角的碎發,理了理頭上的流蘇,笑說:“你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事,與本宮有何關系。做成了也是你的功勞,做不成了也是你自己無能。本宮不過是個看客,為你的成功搖旗吶喊,為你的愚蠢扼腕嘆息罷了。”
林雅鈴會意一笑,說道:“是了,娘娘就等著為嬪妾高興吧。”林雅鈴走后,琥珀便走了進來,說道:“娘娘真的要收她嗎?奴婢瞧著她并不是個安生的主。”
端起一杯茶水,潤
了潤唇。“每個人存在都是有一定道理的,她急著想在本宮這里表忠心,本宮便給她這個機會。將軍打仗不都是要先派前鋒沖鋒陷陣的嘛,本宮看她怎么個英勇驍戰。至于日后,本宮自由道理。”
琥珀笑著又往杯里添了些水,“娘娘心里有溝壑,自然知道怎樣駕馭這些小嘍啰。只是她們還不知道,想著借娘娘這塊高踏板一步登天呢,真是癡心妄想。”我笑著褪下頭上繁重的珠翠,對鏡而笑。“也不是本宮不讓她們踩,只是要看她們是否真的有本事。”
次日林雅鈴派人來傳話,說每日李婕妤的藥都是建福宮的掌事宮女崔嬤嬤去太醫院拿回來煮的。我雖然叫林雅鈴放手去做,但是對這樣朝三暮四的墻頭草來說,我不能沒有防備,因此暗中也叫墜兒去監督,如林雅鈴所說,藥的確是崔嬤嬤拿回來的。
“崔嬤嬤是宮里的老人,一直謹小慎微,應該不會在藥材里做手腳。不知道阿綠為什么要將崔嬤嬤煮的藥倒掉,重新另煮。”墜兒從外面回來,便告訴了我實情。我問道:“你可瞧過崔嬤嬤煮藥剩的藥渣,有什么不同沒有?”
“奴婢覺得奇怪就奇怪在這兒呢,崔嬤嬤的藥渣里面的用藥成分,跟阿綠煮的那個并沒有什么不同,相反藥材更好,藥性更好。”我心里想著,若藥是一樣的,人又不可能從中做手腳,那便是煮藥的工具上出了問題。阿綠一定是瞧出有人故意為之,才不動聲色地每日接過崔嬤嬤的藥再倒掉,用自己抓的藥服侍靜香。
我略想了想,便叫墜兒傳轎,去往建福宮。來到靜香的榻前,她想要掙扎著起身,我也只是在一旁看著,并沒有像以往那樣對她無微不至。靜香似乎也覺察出氣氛不對,便小心翼翼地說道:“怎么了?姐姐的臉色這樣難看,是不是妹妹做錯了什么?”
我指著站在旁邊的阿綠說道:“你還打算瞞著我?叫我白擔這么些天的心。”靜香見我指著阿綠,又說她騙了我,便知事情敗露,便低頭歉然地說道:“姐姐,對不起,靜香實在不該瞞你。”
我走到近旁,拉著她的手說道:“我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委屈你了。可你這樣裝病終究不是長久之策,你并不知道那人在你的藥中下了什么手腳,時間久了會讓她也有所察覺。”靜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害怕極了,才出此下策,這樣才能叫她放松警惕,我好多活幾日。姐姐,我實在害怕,是誰想要我的性命!”
靜香雖然身體沒有什么大礙,但是精神尚短,不像是裝出來的。想必此時叫她坐臥難安,憂思恐懼。“你別怕,有我在呢。過些時日你便慢慢好起來吧,也許那人狗急跳墻,以為你自己敗露了,會慌張地露出馬腳。我一定幫你,你別擔心。”
靜香點了點頭,擦掉因為恐懼而落的淚。“入宮多年,看著昔日一同入宮的幾人,品兒被毒殺,夢露被打入冷宮慘死,阿潤也被終身囚禁楞嚴殿與世隔絕,想想都覺得可怕。總覺得下一個遭殃的就會是自己,別說是我們這樣地位卑微的人,即便是像賢妃、淑妃那樣的高位,也是香消玉殞,沒有個好歸宿。”
“世事難料,保全不了別人也只能盡力保全自己了,好在我們還活著,還能夠為自己爭一口氣。別想那么多了,睡一覺吧。”
這時,門外的崔嬤嬤叩門,問道:“阿綠,你拿了李婕妤的藥了沒有?怎么不見了?”阿綠看了看我們,便走出門去,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什么,這才把崔嬤嬤打發走。再進來的時候,剛想睡下的靜香又變成了驚弓之鳥。“怎么說?”
阿綠憂慮地看了我一眼,說道:“小主的藥不見了,連崔嬤嬤煮藥用的瓦罐也不見蹤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