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有意試探,是我提早便料到了的,只是沒想到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問我是否有心登上后位。屋里所有的人都將目光向我投來,尤其是淑妃,那雙利劍一般的眼光似乎要將我刺穿。
“俗話說娶妻娶賢,臣妾自認沒有那樣的修養。太后不知聽沒聽說過,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叫‘妻不如妾’,臣妾想著,還不如美美地做皇上的美妾,而不做皇上的嬌妻?!被屎笠膊贿^是天下的皇后,而不是天諾的皇后,既然不是天諾的皇后,這皇后當不當又有什么打緊。我把天諾視為夫君,他也將我當成唯一的妻子,就這樣,已足夠。
天諾也明白,只是為了讓其他人不疑心,還假裝說道:“瞧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在朕心里,你們都是一樣的。朕原本也是屬意于你的?!薄盎噬嫌植皇遣恢溃兼獝凼剐⌒詢?,如果當了皇后,必定要擺出一副賢德的樣子,可臣妾就是看不得皇上不把臣妾放在心上。就這樣的心思,還不得一天喝出個醋廠來,這滿宮里全都是酸味,誰受得了?!北娙艘宦牐允谴笮?,德妃坐在我身邊,也不忘在我的臉上掐了一把。
趁著眾人都開懷的時候,我暗暗地向景瑤投遞了一個眼神。景瑤便說道:“其實臣妾覺得,貞姐姐最合適。”景瑤的話鋒一轉,眾人又全都向倩雪瞧去。天諾和太后對視一眼,便示意景瑤接著說。
“貞姐姐入宮也有些年頭了,先帝后在時就幫著處理六宮事宜,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貞姐姐在幫襯。貞姐姐思維敏捷,先帝后心細如塵,把這后宮治理地井井有條。而且貞姐姐母家也是官宦之家,是皇上和即墨王朝的肱骨之臣,貞姐姐自己也為皇上誕育了皇子。貞姐姐品行樣貌,在宮里都是拔尖的,對皇上的情義,對太后的孝心,那更是不用說的?!?
“嗯,倩雪這孩子確實不錯,哀家也很喜歡。”太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只是眾人還不敢現在就表態,倩雪似乎也沒想到太后會那么重視自己,只是絞著手帕低著頭不說話。天諾這才又轉向我說道:“你還有什么話說沒有?”外人眼里看來,似乎是天諾屬意我為皇后,讓我再為自己分辨幾句,實際上是天諾給我提供了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我便點頭說道:“貞姐姐確實是一等一的得意人選,如果貞姐姐能夠成為皇后,便是即墨之福,皇上和太后之福,后宮嬪妃之福。臣妾日后一定盡心侍奉皇上,輔助皇后料理?!蔽业囊馑家苍倜黠@不過,明確地拒絕,并把所有的機會推給倩雪。不是看不到倩雪茫然的目光,只是我裝作不知。只是歉然地看了淑妃一眼,告知我已盡力,實在是太后的意思不能違背。
淑妃強壓住怒火狠狠地對著倩雪的背剜了一眼,再也不說話。雖是太后態度明確,但是天諾也并沒有下定旨意,只說再好好商議,待到十五之后再提。眾人各懷心事的散去了,在昭和殿拐彎的地方,倩雪把我攔住了。
“嬪妾給姐姐賀喜了?!蔽仪ソo倩雪行禮,恭順友好。可我越是這樣,倩雪的表情卻越發不安,她捏住我的臂膀,說道:“你心里到底在打算著什么!你以為推我登上皇后寶座便可以讓人覺察出我是謀害先帝后的兇手嗎?”
我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聲些。“姐姐這話可說不得,隔墻有耳,被別人聽去了可怎么好。先帝后薨逝不就是
場意外嗎?姐姐怎么歡喜地過了頭,竟說起胡話來了。嬪妾給姐姐道喜,還指望著姐姐日后多多照拂?!?
“傾兒,你我是什么樣的人,彼此都很清楚,你何苦假惺惺地跟我擺姿態?!辟谎┮娢胰绱耍坪跤行┲鴲懒?。我死盯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真漂亮啊,是魅惑的琥珀色?!罢娴谋舜饲宄鞘裁礃拥娜藛??那也不過是你自己的臆想,你是什么樣的人,我也是才知道?!?
倩雪見我終于丟開面具與她坦誠相對,反倒沒有了剛才的急切,緩緩地變得亦如平常的平靜?!鞍凑漳愕男宰?,你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即便你善良不懲罰我,也不會假以顏色對我亦如往昔。你說過,讓我未你擋去萬箭齊發?!?
“是啊,坐上那個位置,才更容易讓人瞄準,不是嗎?更何況,那個位置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甚至為了她不惜抹殺掉我們的姐妹情誼。既然它那么重要,我便將它送給你。記得,這是我送給你,讓給你的,你一定要清清楚楚地記得,你要的東西,恰恰是我不要的?!笨吹劫谎┑哪樕絹碓阶希业男睦飬s并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是荒涼。昔日的姐妹,今日,居然也淪落到這樣的地步。誰又是贏家,誰又輸了什么呢。
倩雪似乎還要再說什么,正巧阿潤往這里走了過來,我們便默契地分開。臨了,我對著她的背影決絕地說道:“傾兒,不要再叫我傾兒,你不配?!辟谎┑哪_下略一停頓,然后像是這漫天飄飛的雪漸漸地飄散。阿潤拉著我的袖子問道:“姐姐,你看什么呢?”
“沒什么,只是感慨這漫天風雪,終有一人會落地,化作泥水,沾濕褲腳,然后無情地被拂掉。”阿潤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只是傻傻地望著倩雪消失的方向。哪里還有人的身影,連地上的腳印也被新的雪覆蓋,一層比一層的雪白。我笑了笑,拉著她回了寧乾宮。
新年二十,天諾頒下一道詔書:貞妃白佳氏,芳流彤史、母儀用式于家幫。恪順誠惠,敬章翚翟,褆身表淑慎之型。鞠育眾子、備極恩勤,宜立為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夙著懿稱,宜膺茂典。仰承皇太后慈諭,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后。欽哉。
擇日新年二十三,行冊封大典,因是繼后,禮制不宜大肆超越先帝后,只是交予寶冊、寶印,在宗廟祠堂宣召入冊罷了。只是后來聽說,太后傳召將倩雪叫到了昭和殿,多說有三個時辰之久。我也曾經讓琥珀多方打聽,可昭和殿的人上下全都長著同一條舌頭,也問不出什么來。
還是后來有一天天諾來我宮中留宿,睡夢依稀之間聽說太后沒收了倩雪的寶冊。雖然禮成,可皇后若沒有了金冊,也就是沒有了實權。太后是要進一步掌控后宮勢力,繼而監控新后。倩雪雖只有金寶,但也可以掌管宮中大小事宜,只是遇到大事需要中宮鑒表的時候,還是要到太后那里匯報。
太后手段縱然高明,但是也確實委屈了倩雪,好不容易登上皇后的寶座,卻仍然不能放手大干一番作為。都說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可是像倩雪這樣身世的金絲雀,即便如此,也不過是從樹干枝杈間飛上了枝頭,遙望于天際,同空中翻飛的金龍呈祥戲珠。
封后大典十日后,天諾又下詔,賜我和景瑤協理六宮之權。至此,后宮無主的現象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三方勢力均衡,漸漸地
將后宮的動蕩彈壓下去。倩雪鐵腕政策,我取寬嚴并濟,盡量不違背倩雪的決策。景瑤更是個擺設一般,人又膽小怕事,漸漸地也就從實權中抽離。宮中人最會察言觀色,慢慢的,即便有事,也只是回了我和倩雪。
倩雪位主東宮,天諾下旨叫其搬離了永安宮,搬到了鳳鸞宮。身為皇后,管理六宮再自然不過,倒是我不過是一個庶一品的嬪妃竟然能夠讓天諾許以協理六宮之權,這宮中得寵之人是誰,一目了然。
阿潤曾經開玩笑說:“姐姐有了這么大的權,阿潤求姐姐多賞幾塊糖吃,豈不是方便?”我笑著扯了扯她粉嫩的小臉,說道:“饞貓的人兒,協理六宮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哪里像你說得那么容易。別說是幾塊糖,就是幾個糖粒,也要千萬個小心?!?
今年的冬天似乎過得特別快,一眨眼的功夫,千錦園的第一批嫩草便冒出了頭。這日,叫琥珀帶著環兒和墜兒去把被子拿到院子里面曬一曬。正巧見淑妃身旁的錦心從門外走來,拉著琥珀在說著什么話。
“是誰來了?”錦心一聽見我的聲音,便丟下琥珀走到我跟前向我行了一禮。“儷妃娘娘萬福金安?!?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卞\心因為有心病,本來是不輕易在我面前出現的,對于一個一身侍奉不知多少主的奴婢,我也是心有忌憚的。也不知道她是否將當初我們的對話轉告給了淑妃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尤其是那個一直躲在背后,伺機而動的那位?!拔覀兡锬镎埬锬锶ヒ惶四??!?
“本宮這記性差得很,還勞煩你告知,你們娘娘,是誰?”錦心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強自鎮定地說道:“娘娘別開玩笑了,淑妃娘娘還在等著呢。”“哦,原來是淑妃呀,好在你說出來了,不然我便要認作旁人了?!闭f罷,叫她在外等候,招呼琥珀進殿來。
“剛才她跟你在外面說什么了?”
“也沒說什么,問娘娘午睡起了沒有,還問娘娘午膳吃了些什么,哪些東西用得多些?!辩耆鐚嵎A告,可其中的疑竇不用我說,她也能夠覺察地出來。我瞥了一眼站在外面靜心等候的錦心,心想著她并不是做事這樣大條的人,為何要故意跟我的貼身婢女說這些有的沒的呢?
琥珀見我低頭沉思,便說道:“娘娘放心,奴婢回了她的,不過是七句真,三句假罷了?!蔽衣晕Ⅻc頭,琥珀這樣做也許是好的??晌疫€是擔心她背后想要傳遞的消息,便對琥珀說:“中午撤下去的東西都倒掉了嗎?”“還沒有呢,等著被子都搭上再去倒?!?
我一邊向殿外走去,一邊囑咐道:“本宮最近脾胃有些不適,晚間請位太醫來給本宮把平安脈吧?!辩挈c頭退下,我扶著墜兒同錦心一同去找淑妃。倩雪榮登后位,她就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走在半路的時候,我故意踉蹌了一下,便甩開墜兒攙扶的手說道:“糊涂的東西,想摔死我嗎?”墜兒識趣地跪地磕頭賠罪,錦心走在前面,便上前接過我的手說道:“娘娘莫要生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娘娘嫌墜兒妹妹服侍的不好,奴婢來服侍如何?”
我含笑,自然地將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然后將長長的指尖慢慢地嵌進她的皮肉里。她也不反抗,裝作沒事人一樣陪著我走著,我心里冷笑一番,便漸漸松了力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