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瑤用其母愛的力量將一個迷失在自我里的羔羊牽了出來,擺脫了那個漩渦,重新走上正途。景瑤回轉身來,向我乞求道:“姐姐,求求你……”
景瑤所求之事我不是不知道,可眼下只怕殘風已經將消息透露給了天諾,天諾對這件事的態度是什么我還不得而知,也猜測不得??粗艾幤蚯蟮纳袂?,再看看赫宏垂頭喪氣的樣子,心里不是不糾結的??墒俏乙粋€人能怎么辦呢,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景瑤在拯救了赫宏之后,又親手將他們母子投入深淵。
“曉月,送齊王回金陵,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曉月似乎沒有想到,我廢了這么大的勁將赫宏卷到宮里來,然后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放了。曉月上前似要張口,被我攔下?!熬桶凑毡緦m說的做,一切后果本宮自己承擔。”不管是天諾以后的不理解,還是日后赫宏的變卦,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用今日的救贖來成全。
曉月見我不容分說的樣子,也不強求,拉著赫宏便往門外走。赫宏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景瑤看著赫宏的背影,默默地留下最后兩行眼淚?!爸x謝?!?
一個人的脆弱不是自己能夠說得清楚的,只有當兩個同樣受傷的人坐在一處,才能對比出誰更加值得同情。赫宏的離開預示著終生不得出現在帝都的土地上,景瑤與愛子的生離便從這一刻拉開帷幕。也許日后的每一天,景瑤都要飽含淚水進入夢鄉,然后在夢里懷抱著他的孩子,訴說著不盡的思念。
景瑤的謝謝我無法接受,畢竟是他的孩子親手毀了玉瑩的一生。赫宏還有一生的時間來償還他所犯下的過錯,而玉瑩卻沒有一刻鐘的時間來給予她應該會給的原諒。我雖然不能接受她的感謝,但是我愿意去陪伴她的傷。讓她一個人舔舐傷口,我于心不忍。
將景瑤緊緊地摟在懷里,同是兩個傷心的母親,我們的心在此刻是那么地貼近。我在景瑤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景瑤也微微點了一點頭,共同將這一頁翻過人生的天際,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景瑤,你別哭,我一直在的。”
第二天,我同倩雪談過了,她雖然不太贊同我的做法,擅自放掉了一個想要謀權篡位的逆子,可我終究是這么做了,而且她也沒有心情再去將赫宏重新抓回來,挑起新一輪的戰爭。
“也罷,放他走也好,讓他帶著這份自責和虧欠,回到金陵安分守己也好。哎,京中的事情總算得到了圓滿地解決,只是不知道皇上那邊是什么情況。這樣算來,皇上走了也快有一個多月了吧。”
“一個月零九天。”我脫口而出,后又自覺失言,忙尷尬地掩了掩口鼻,重新找了一個話題和倩雪攀談起來。倩雪也沒有笑我,只是揶揄地看了我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
已經一個月零九天了,殘風也已經走了多日,仍然沒有那邊的消息。如果是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的話,那天諾此時應該是勝券在握,一直拖著阿拜甘,將其隊伍拖垮。可若果真如此,那殘風應該立刻便回來了,不然宮中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他不會不顧天諾的重托,棄我于不顧。這樣胡思亂想著,愈發睡不著覺了。
走出梧桐苑,在偌大的宮里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景泰宮,頹敗的昔日光景已然不在,此刻那里面還燈火通明。我想了想,也有好些時候沒有見過莊蘭夫人了,還有歐陽卿卿,自從那日在長街相見,也是多日不曾謀面了。
推開幽蘭殿的門,莊蘭夫人正坐在一臺織布機前面,熟練地甩動云梭。我好奇地走上前去,只見機器上是一匹百花爭艷的織金綾?!敖憬闵钜箘谧鳎瑹艄庥职?,仔細眼睛疼。”莊蘭夫人抬頭見是我,便放下手中的云梭,站起來同我一同坐在
桌上。
“好久不見你了,心里時常掛念。不過見你如今的福氣,是本宮多心了?!鼻f蘭夫人將手輕柔地放在我略微隆起的小腹上,像是她的孩子一般,露出了欣慰和幸福的笑容。
“一個人住寧乾宮還習慣嗎?雖然清凈了,但也更冷清?!鼻f蘭夫人接過我遞過去的錦帕,擦了擦手中的汗漬。我苦笑道:“可不是嘛,那么大的宮宇只有妹妹一個人住,想找個知心的人說話兒都不成,還要走這么遠。不過說實話,妹妹也是不想看到某個人,這才沒有急著央求皇上再把姐姐接回去?!闭f著,往旁邊的子衿閣一指。
莊蘭夫人笑道:“你以為我傻嗎?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所以才沒有跟皇上提起挪宮的事。我幫你鎖住這樣一個大麻煩,你好好想想怎么謝我?!蔽颐蛑?,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不能不在意,她那樣的心思,放在我跟前,不是擺明了往自己的眼睛里面揉沙子嘛。妹妹可沒有姐姐那么大度,看她一眼,妹妹都難受地不行。”
莊蘭夫人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聽著外面的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我初入宮時的樣子。
“你聽外面的聲音,讓我想起來你幾年前剛剛入選進宮的時候。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如今你已經和我同是從一品夫人了,更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再過幾個月,你這便有第三個了?!表樦f蘭夫人的指尖,我也撫上自己的小腹,感受這個小家伙在我的身體里一天一天地長大。
“等皇上回來的時候一定很高興,如果知道有一個這么大的驚喜等著他,還不得樂得飛到天上去?!鼻f蘭夫人漫不經心地說著,可在我聽來卻無異于一道閃電,趁人不備地劃破天際?!敖憬恪恪趺粗赖??是皇后還是……”
莊蘭夫人沒等我說完,便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覺得的。本來還不太確定,不過看你的神情,多半是了?!鼻f蘭夫人見我驚慌不安,忙安慰我道:“你放心,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我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不敢胡說?!?
我借著燈光看了看子衿閣的方向,壓低聲音說道:“她可知道?”莊蘭夫人也好像是沒有特別大的把握,表情也是模棱兩可。“說實話,我也是發覺她最近有些不對,這才往那方面想,不然也只是猜測罷了?!?
莊蘭夫人起身將靠近子衿閣的那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這才轉身對我說:“你不知她每日的那個樣子,雖然你與她都愛慕皇上,可我瞧著她就是不舒服。愛一個雖然會變得渺小,但是絕對不卑微。你是沒瞧見她屋子里的那些字畫詩詞,沒有一個是不在乞憐的?!?
我沒有告訴莊蘭夫人,之前她還在昭和殿與太后同住的時候,房間掛著的那幅畫像,還有桌案上不為人知的秘密。歐陽卿卿為了能夠得到天諾不惜立下終生不嫁的誓言,為了能夠長久陪在天諾的身邊不惜以一個未出閣的老姑娘的身份入宮,被人說成恬不知恥,為了能夠得到天諾的寵愛她不惜假扮成我的模樣,按照我的一舉一動成為我的另一個影子,這樣的人,的確卑微地可憐。
莊蘭夫人見我向事情出身,便稍微碰了碰我的手肘,重新將我拉回到現實里來。莊蘭夫人盡量壓低聲音說道:“上一次你小產,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睿智如她,莊蘭夫人不可能不曉得的,我只是無奈地笑了笑,表明我一切都是知道的。莊蘭夫人見我如此,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勸我說道:“我知道你善心,不想讓她難受,可也不能由著性子慣著她。她若是真的愛著皇上,便不會對皇上的骨肉下手。她……”
莊蘭夫人還要再說什么,被我拉了拉手,噤了聲音?!敖憬銚拿妹?
,跟妹妹說這些,妹妹心里都明白。可是不瞞姐姐,即便她不脖子上沒有戴摻有麝香的紅瑪瑙串,那個孩子也活不長。與其讓我們母子痛苦,倒不如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心里有那么一絲絲的成就?!?
“你也太胡鬧了!即便那個孩子生不下來,你也不能假人之手。更何況你若縱她一次,難保不會出現第二次?!鼻f蘭夫人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對于我的任性和沖動很是不滿。我只是笑了笑,說道:“正是因為我如今還能夠懷上,而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的?!?
莊蘭夫人震驚地看著我,即便聰明如她,也想不出其中的關鍵?!敖憬阋詾?,那串價值連城的紅瑪瑙項鏈是怎么來的?那是太后親自賞給她的,老大的恩寵呢。”
“你是說她在報復?因為太后不讓她生,所以……”我截住莊蘭夫人的話頭,否決了她的猜測?!捌鋵嵥遣恢兰t瑪瑙串的內核里面嵌了麝香的,如果她沒有出于好意來看我,以至于我小產,她也不會懷疑到那上頭去。皇上雖然不喜歡她,但一個月也會去她那里一兩次,礙著太后的金面,礙著歐陽大人的面子,也該有了?!?
“我還是不明白,既然當初是太后允了接她入宮的,為什么又要百般提防呢?”莊蘭夫人聽得一頭霧水,想不出是什么理由讓不怎么干涉后宮子嗣的事的太后也出馬了。“歐陽大人曾經是太后登上皇后之位的有力推手,更是朝中有權有勢的氏族之一,如果歐陽卿卿誕下了皇嗣,姐姐想想,這皇后之位,太子人選,還會旁落他人嗎?”
莊蘭夫人這才明白,感嘆這其中的曲直?!跋氩坏?,太后也能夠如此未雨綢繆。更難得的是歐陽卿卿,她既然都知曉太后給她的東西不干凈,卻也能隱忍到如今這個時候還不發作,到底從前小看了她?!?
我還是搖頭,“她不是不怪,而是不計較,她已經在皇上身邊了,這對她來說,就足夠了。姐姐說歐陽卿卿愛得卑微沒有原則,沒有自我,可也恰恰是這樣卑微的人,才是這宮中上下最幸福的女子?!?
正說著,環兒尋著我追到了景泰宮來?!澳锬?,風起了,該回宮了?!蔽衣牫鏊捴械囊馑迹崔嘧⌒闹械牟话?,強自淡定地與莊蘭夫人告了別,便疾步走出景泰宮,沖回梧桐苑。
推開門一看,果然殘風完好無損地站在里面,見我進來,也只是微微地頷首?!霸趺礃??皇上可還好嗎?西南戰事如何了?”
殘風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我,我也不顧避嫌,將信立馬拆開來看?!半鼥V安好,離別一月有余,我心中甚是牽念。西南戰事已平息,阿拜甘落荒而逃,即墨大潰敵軍,甚喜。聽殘風轉述宮中變故,我心擔憂,盼你安然無恙。五日后拔營回京,與你長夜并枕,思之,念之,莫急,莫怪?!?
我捧著這封書信放在胸口,仍然能夠感覺地到天諾在西南對我的思念和牽掛。還好他一切平安,我這樣焦急地等待還是有所回報的。這才想起地上還站著一個外人,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將書信藏在了枕頭底下。
“這次多謝你,感激不盡。”殘風坦然接受,沒有過分推辭。我瞧了瞧他身上的塵土,還有長靴上的污漬,他一定是日夜兼程,沒有休息。“你下去好好歇息吧,曉月在后院睡下了,明日再叫你們兄妹相聚?!?
殘風行禮退下,替我關上了房門。從枕下拿出那封信,又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一切塵埃落定,所有的意外和意外都畫上句點。五日,是很短的,可對于急切盼望天諾歸來的我來說,又是那么的漫長。
枕著這封信,安然地合上了眼睛。也許一覺醒來,便可以看到天諾熟悉的臉孔出現在我的面前了。這樣的美夢,我很久都沒有做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