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東西都是陌生的,偶爾傳來一兩聲壓抑的抽泣。起身坐起,卻發現頭有千斤重,實在難捱。咽喉腫痛,似吞了一塊紅炭。環顧四周,蛛網密布,陰暗潮濕,不用想也知道這里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小主,你醒了?”琥珀來到窗前,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子似的。靠著琥珀的身子,我才能夠微微坐起。“有什么可哭的,又不是沒經過事兒。”本來看見我醒過來,琥珀還是很歡喜的,卻突然聽見我這么說,越發不可遏制地哭起來。“這次,恐怕不一樣了。”
我失笑道:“哪里不一樣,不就是被打發到冷宮里來了嘛,這地方我也算出入過幾次,沒什么可擔心的。”琉璃見琥珀只知道哭,面無表情地說:“皇上廢了小主的名位,貶為庶人。姜大人被凌遲,除了我們四個,梧桐苑的所有下人都被杖殺了。”
結局我早已猜到,但是沒想到會牽扯進這么多人。我看著她們四個都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說道:“跟了我在這個見不到天的地方,想要出去只怕很難了,委屈你們陪著我一起吃苦。”環兒忙說道:“小主不說這話,我們生是小主的人,死是小主的鬼。”
墜兒看我包裹著的頭,憂心地問道:“小主受傷,也是我們幾個斟酌著用藥先包扎了起來。”我一想到昏過去之前頭部的重創,才忽然想起,猛地護住我的肚子,慌張地看著她們。琉璃忙讓我鎮定下來,說道:“小主放心,孩子還在。”
我這才全然放下心來,從頭上拔出一根發簪遞到琥珀的手里。“去跟守宮的侍衛說,我有一封信要送到雪姐姐手里,請他務必做到。”琥珀點了點頭走出去,我又叫琉璃去瞧瞧,搬到冷宮之前打點的包裹里還有什么值錢的玩意兒。
我是不會呆在這里坐以待斃的,為了向天諾澄清,為了我們共同的孩子,我也要盡力一搏,從這里出去。邢夢露就是在這個地方香消玉殞的,我不會成為第二個她。無論有多難,無論有多險,我都會挺過去。從這里出去,將我所經歷的全都還給害我的人,我赫舍里傾君,說到做到。沒有時間去緬懷逝去的榮華,更不能再迷戀往日的恩寵,現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不多時,卻見琥珀垂頭喪氣地回來,臉上還似有怒容。我知道,肯定是被搶白了幾句。我勸慰道:“現在身份尷尬,他們說那些話也是常情,不管怎么說,少不得承受。”“奴婢不是怕聽到難聽的話,奴婢是心寒。”
我見她說話吞吞吐吐的,便一邊和琉璃收拾清點東西,一邊問道:“有什么話便直說,不必遮遮掩掩的,咱們現在這樣的處境,還有什么經受不住的。”“侍衛說順小主已經有孕三個月了,沒有閑功夫來理會咱們。”
手停在空氣里凝滯,然后努力地牽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那很好啊,雪姐姐也算如愿以償了。”“可順充媛……哦,現在是順婕妤了,有孕三個月卻不曾告訴小主,明擺著是和小主兩條心的。虧小主平日里姐姐長妹妹短的,竟然這樣隔著肚皮,看不透心。”也許是我不愿意去相信琥珀說的話,也許是我自己不想承認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
似乎是在勸服自己一般,幽幽地說:“可能
姐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都知道,宮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將自己置于虎穴,她這樣做也是自保。”她們似乎還要說什么,我便叫她們都住了口。“你們都出去,我和琥珀有話要說。”
見她們都出去了,我便開門見山,問道:“他死了……你可去瞧過?”琥珀也明知道我獨留她是為了什么,臉上倒是裝作不在乎,可我看得出,她的心是傷透了。“是我不對,不該招惹他。”“小主說的什么話,是他自己不知道身份,覬覦帝妃,也是他罪有應得。”琥珀說是這樣說,可她的眼睛騙不了人,那水汪汪的光芒在眼眶里打轉。
我心疼地拉著她的手說道:“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早就跟你說過他非良人。可我明白,一顆心交代出去了,想要收回來也難。我只勸你,趁著這段在冷宮的日子,你好好修復自己的傷口。我允許你軟弱一時,卻不能夠容忍你一世糟踐自己。”琥珀看著我,點了點頭。我雖是這樣要求,可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在冷宮里的日子能有多少。
夜晚如期而至,四方的風穿墻而入,直往骨頭縫里鉆。她們四個為了讓我能夠暖和些,將我圍在中間,將衣衫被褥全蓋在我的身上。冷宮里沒有火燭,看不見光亮,也點不了柴火取暖。偶爾能夠聽到外面傳來的侍衛們喝酒賭骰的聲音,讓我知道,我離這皇宮還不算太遠。肚子有些涼,將手臂環在腹部,以保證孩子的溫暖。
突然看到遠處的天空有亮光,紅的綠的很是喜慶,仔細算來,卻是永安宮的方向。墜兒冷哼一聲道:“自己的好姐妹被關在這里,她不想方設法,偏偏要在那里慶祝,這不是刺小主的心嗎!”“姐姐有孕,也的確是喜事,慶祝也是應該的。”說出這句話,連我自己都顯得有氣無力的。難怪當時聽到我有了身孕,倩雪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想必她也是為了沒有告訴我實情,而心生愧疚吧。
這樣胡思亂想了不知道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夢中煙云飄渺,我似乎來到了一個仙境,前面有一位九天仙女在為了引路。正沉醉于瑤池仙境的時候,突然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子端莊地走了過來。環佩朱釵,發出悅耳的響聲。“傾兒,你看看我。”
我定睛一看,不是倩雪又是誰。只是她身穿九尾鳳凰朝服,手中拿著帝后寶冊和寶印。我歡喜地跑過去,拉著她的手說道:“恭喜姐姐,終于如愿以償了!”倩雪并沒有像原來那樣看著我微笑,而是冷著臉看著我跪拜在她的腳下。“赫舍里傾君,我終于得到了!”
只見一個風流男子從她的身后走出來,那張臉孔再熟悉不過。我來不及呼喊著天諾的名字,就見他含情脈脈地牽起倩雪的手越走越遠。空氣中傳來的是兩個人的濃情蜜語。“倩雪,我們的孩子會是未來的太子,你高興嗎?”“臣妾高興,高興。”
再低頭,卻見自己的身下慢慢蔓延出一層一層血紅色的漣漪,然后腹部絞痛不寧,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肚子,大聲地呼喊:“天諾,天諾,我們的孩子!孩子!我們的孩子!”
“小主,小主,快醒醒,醒醒。”原來又是一場夢,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孩子還安安穩穩地躺在那里睡覺呢。我在額頭上一抹,厚厚地一層汗珠順勢而下,浸濕了身下已經潮濕
地不能再潮濕的被褥。琉璃摸著我的手凍得冰涼,她們從小跟我一起,也沒有受過這樣的哭。
“小主嘴上說不在乎,可心里還是過不去,要不然也不會做噩夢了。”琉璃仍舊是臉色淡淡的,并不見什么情緒。可論知心知性,琉璃的脾氣是與我最相投的。看著其他人凍得蜷縮在一起,似乎睡得也不太安穩。“琉璃,陪我出去走走吧。”
這年的初雪,來得格外地早,深夜寂靜,可我總覺得遠處還有絲竹之聲,纏綿于此。“你說的沒錯,同樣是他的孩子,一個卻在溫暖的暖籠里安睡,另一個卻要在這里挨餓受凍。”“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就算這雪,也是一年一個模樣,人心也不過如是。”琉璃看著地上的白雪,竟將這烏黑的夜點亮。泛著月白的皎潔,刺痛著我的雙眼,慢慢落下淚來。
“東方日出,西方落月,這一起一伏的事情也算常見。只是自家姐妹如此淡薄,小主才會傷心難過。不過順婕妤也許是為了先撇清關系再做打算,也未可知。小主還是放寬心,眼下再重要的事情,也大不過孩子。”我只得點了點頭,隨便和琉璃在院子里走走。
忽然聽到她幽幽嘆氣,自從那件事以后,她也很少再這樣有大的情緒波動。“怎么了?”琉璃便說道:“還想著幫著小主追查景泰宮一事,小主也聯合付小主一起遏制靜嬪和禧妃,眼下只怕什么都難辦了。”
是啊,本想著借助禧妃,挑撥她和靜嬪的關系,以此查出景泰宮失火一事是否與她們相干。如今我獲罪失寵,被貶入冷宮。禧妃是絕對不會再將我看做棋子,甚至連景瑤的安危都會受到威脅。我又自己笑自己,如今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閑心去管別人的死活。眼下不管是正得寵的倩雪,還是景瑤,亦或是同住寧乾宮的莊妃,都不能夠讓她們再牽扯其中。天諾撇下眾人先回京,只怕她們一到宮中便得知了我獲罪于天諾的消息,一時之間也弄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么錯,更不敢輕舉妄動。
罷了,信得過的人不能用,能用的人又信不過,如此一個死循環,倒真的入了死門。冷宮,這個宮中女人最害怕出入的地方,如今,也只能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去闖了。此時此地的冬風蕭瑟,反襯著遠方的紅燭高照,只怕是越發悲涼了。
“我們回去罷,這樣的冬夜,想必日后有的是時間欣賞。”扶著琉璃,往屋里走,卻突然聽到旁邊墻壁有磚塊挪動的聲音。定睛一看,只見墻角縫隙處,兩三塊磚竟自動脫落。琉璃緊張地看著,揚聲問:“誰?誰在那兒!”
“什么事,嚷嚷什么!”外面的侍衛想必正賭在興頭上,聽到琉璃的聲音便大聲叫嚷起來。沒有弄清楚墻角那里是什么情況,不宜打草驚蛇。便揚脖說道:“沒什么,看見好大一只老鼠!”“奶奶的,瞎叫嚷什么,這里是冷宮,沒老鼠才怪呢!給老子安靜些,別平添了晦氣。”那侍衛自己嘟囔了幾句,便又重新投入到賭局中去。
我和琉璃大著膽子往墻角那里走去,從掉落磚塊的地方向外看去。只見一個小太監蹲在墻根底下,左右顧盼,十分謹慎。借著月光,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卻見那個小太監跪在地上,應聲磕了一個響頭。
“小主,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