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把哥哥扶起來,慢慢地走到天諾的身邊。天諾抬眸看了我一眼,溫柔依舊,卻加劇了我心中的不安。接過他遞過來的圣旨,我打開一看,立刻將其扔回他的手里,跪了下去?!安?!”
“你先別急著拒絕,我有話要跟你說?!碧熘Z無奈地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招了招手,也叫二哥站在了身邊?!拔乙呀浵牒昧?,準備親征,讓你哥哥先做前鋒?!?
天諾將那張詔書重新交到我的手上,說道:“你也知道,此番出征兇多吉少,我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以防萬一?!薄笆裁匆苑廊f一,太后是不會同意的。更何況,你走了,這朝堂上的事……”
“朝堂上的事我已經交給御史大夫和國丈了,由他們建國,并且半月一次統一將重要的事送到營帳,由我親自審批。太后那里,我不想讓他老人家擔心,所以叫你來,替我把這件事隱瞞起來。”
我求救似的看向二哥,他也只是一臉漠然,必定是他們早就商議好的,再不改變。我將圣旨又重新放回他的手里說道:“不管這次有多兇險,你們也必定要回來,這道圣旨就算是要發也要等你回來以后再宣布。更何況,這道圣旨,我也不會接的?!?
天諾還是隨著自己的心意將太子之位給了赫寧,可是如果赫寧果真成了儲君,他日便會有兩位太后,宮里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更何況,赫爾對皇位勢在必得,即便現在兩個孩子親如兄弟,可他日不能夠保證會不會因此而結怨,我不會讓赫寧冒這個險。
天諾很是不悅,板著臉說道:“你這是在抗旨!”我還待要說什么,二哥將我拉到了一邊,溫柔地笑了笑,替我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盎噬弦呀洓Q定了,所有的人也都安排好了,哥哥向你保證,一定保護好皇上,你放心。”
二哥的話只猜對了我的一半心思,可我更不想讓天諾帶著負疚的心思去上戰場。玉瑩的死我們彼此都應該釋然,即便是沒有人逼迫,玉瑩最終的選擇也不會讓阿拜甘得逞。她是那么有自尊的女孩,她不會讓自己成為別人的棋子的。
天諾再次將圣旨放到我手上,不準我再還給他?!靶l城先帶五萬精兵出城,我領著血鴿子以便服出宮。阿拜甘見過我,所以有血鴿子的保護應該沒有問題。衛城的精銳部隊會讓阿拜甘集中注意力,我正好能夠暗中調度地方軍趕往西南支援?!?
天諾從懷里掏出兩塊虎符,一半交給了衛城,一半交給了我?!澳銈儍蓚€是我最信任的臣子和妃子,我等于把即墨的整個江山都托付給你們了。”天諾對二哥說道:“衛城,在外你是臣子,在內你卻是我志同道合的好兄弟。我對你不稱孤道寡,就是把你當成自己人。這枚虎符可以調度西南邊陲七萬軍士,你好好利用?!?
復又對我說道:“朦朧,這半枚虎符是調動京中禁衛軍和宮中御林軍的。萬事皆有意外,一旦有人逼宮造反,拿著這塊虎符,替我守護好即墨??扇粢坏┎怀?,我要你跑,跑得越遠越好,我不希望你有事?!?
我急躁地抓著天諾的手,發現我的手心里全是汗?!岸疾粫惺碌模銈兌紩桨矚w來的。要不我跟你們一起去,我這就回去準備!”天諾嗤嗤地笑了起來,說道:“傻瓜,你去做什么,還得浪費我們的精力去照顧你。我這次一定要活捉阿拜甘,將他押解回京?!?
天諾叫我來事不過是通知我一聲,而并沒有打算和我商量,我也勸服不了他,只得默默地接受這個事實,并開始祈禱。雖然上天從來沒有聽到過我的禱告,那我也只能認為是我還不夠虔誠。從隆和殿回來,我便叫琥珀在大殿旁立了一個香案,并且號召了寧乾宮所有的人一起供奉。
天諾除了我,后宮里再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瞧瞧地囑咐欽天監,說這月是龍潛月,需要隔斷靜養,不宜出入后宮。宮中嬪妃雖然多有抱怨,但也不能拿天諾的身體開玩笑,連倩雪和太后也都囑咐了楞嚴殿多多祝禱。
查閱黃歷,七月初三大吉,宜出行。原本天諾是準備七月初一走的,硬是被我生拉硬拽地多留了兩日。臨行前,他入夜偷偷地來梧桐苑看過我,沒有電燈,黑燈瞎火地用手描繪著我的臉?!拔矣涀∨R走前你的樣子了,等我回來,我要你和現在沒有半分區別。朦朧,答應我,好不好?”
相對無言,說的就是現在。我不敢出聲,害怕這一出聲,所有的極力忍耐都將隨時崩潰,我不愿讓天諾擔心,也不想用淚水為他踐行。我狠狠地點了點頭,答應他,為他好好的生活,為他過好每一個日日夜夜,以完整的自己來迎接重逢的日子。
我將臉埋在天諾的掌心,摩挲著他的掌紋,感受他的溫度。“等你回來,我會給你一個驚喜。等你回來,我要對你說好多好多的話。等你回來,還要你像從前一樣愛我。等你回來……等你?!?
第二天天沒亮,天諾便披星戴月地悄悄地在血鴿子的護送下離開了即墨的王城。我站在高高的城墻上,目送他離去。人都常說,生離死別,是這世間最難熬的痛苦。原來我還不覺得,只想著陰陽相隔才是最不能夠忍受的苦痛??扇缃?,看著天諾的背影,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狠狠地抽·搐著。
生離,兩相無力挽留,目送斯人遠走?;蜷L別再難聚首,或遙遙長路漫漫遠途。離別并不可怕,還要再相聚的日子可以期盼,可怕的是這遙遙無期的相聚之日所帶給人的無力和絕望之感。
天諾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金戈鐵馬。若說生離之痛痛徹心扉,死別之傷傷心欲絕,一個人都絕望了自然不會再痛苦,而是人活著,卻要飽受相思的烈火烹油的苦楚。天諾的背影消失于天際,雙腳麻痹,但愿心也能夠停止跳動。可是我還活著,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盯著遠方,望著伊人去,盼著伊人歸。
回到梧桐苑,赫寧和傾歡還沒有醒,我將天諾交給我的圣旨又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林。朕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否,托付至重。五子赫寧,日表英奇,天資聰慧,仁德廣源,仰承皇太后慈諭,授赫寧以冊寶,立爾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欽哉?!?
看過之后,將所有的召詞在心里默念了幾遍,便將詔書卷好藏在了我床榻下的暗格里。天諾還未歸來,這份詔書必不能公之于眾,等天諾回來的時候,我必定將其當面撕毀。赫寧得到天諾的認可,這對我和孩子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了,不需要其他的東西來束縛。
倩雪和赫爾全都盯著那個寶座,如果知道天諾下詔將皇位傳給赫寧,那必定是一場不能夠結束的浩劫,除非是我們死了,或者他們死了。赫寧的一生一定要平平安安,沒有什么大波瀾,那個至高無上的地位誰愿意要,盡管拿去好了。
太陽還沒有出來,宮里的燈火逐漸開始點亮,那是下人們起早
收拾,準備服侍主子的。我也睡不著,滿腦袋充斥的都是天諾臨行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這張床他躺過,那個杯子他用過,這個椅子他坐過,那本書他度過。天諾的身影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中飄蕩,為了遏制自己呼之欲出的思念,我推開宮門,一個人獨自走在了清晨的長街。
清晨的陽光躲在云層后面還不肯出來,影子也變得短短的,只滯留在腳下。旖旎的長裙曳地,鋪展出一朵朵燦爛的彩蓮。提裙而上,想走到月宮去,想讓自己的背上長上一雙翅膀,能夠翱翔于天際,陪伴在遠行的人的身旁。
“娘娘?”
轉身一看,在稀薄的晨霧中若隱若現的人竟然是歐陽卿卿。我回眸一笑,十分客氣地說:“姐姐,是你啊,這么早就起來了?”歐陽卿卿淡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起得早,是根本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沒想到在這里碰到娘娘?!?
歐陽卿卿的父親也是跟隨二哥的部隊從京城出發趕往西南平定戰事,她父親年邁,她有所擔心也屬正常。我好言勸慰,她也只是淡淡的。歐陽卿卿抬起眼眸對上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問道:“娘娘就不擔心,也沒攔著?”
“嗨,皇上有令,當臣子的就應該鞠躬盡瘁,本宮怎么可能還去阻攔。國家有難,人人都應該沖鋒陷陣的。可恨本宮是個女兒身,只能在宮里幫助皇上管理好后院,替皇上解除煩憂?!?
歐陽卿卿也只是笑笑,“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娘娘就是有心想相留,只怕也留不住罷。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這生離之苦,唯有娘娘能夠有切身的體會?!?
歐陽卿卿話里有話,不清楚她到底知道多少,但是我不能說天諾離宮的消息。擁護赫爾的黨派還有不時觀望的人都會借此來試探,到時候宮中打亂,不是我能夠阻擋地了的。我忙掩飾慌亂的神色,笑說:“哥哥馳騁疆場多年,想必這次也會凱旋。本宮只管祈禱哥哥早日歸來。”
歐陽卿卿點了點頭,再不與我多說什么,只是轉身的瞬間,她的話還是借著微風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暗浮麄兌寄軌蚱桨岔標??!?
生離之苦,果真只有我一人能夠體會嗎?如果歐陽卿卿知道天諾此時并不在宮中,才悱惻不安,不能安睡,那她的心思,跟我也是一樣的。我能夠正大光明地站在城墻上目送天諾離開,而她唯有一個人在這寂靜的清晨里拖垮自己疲憊的身軀,來忘卻這份強烈到要撕心裂肺的思念。
晨曦終于舍得出來了,照射在身上,趕走了之前的露寒濕氣。我仰頭望天,看著頭上的啟明星漸漸地失去了光芒,踏著步子直接去鳳鸞宮定省。我深呼一口氣,不想讓別人看出我的沮喪和憂愁,更不能夠讓倩雪和其他人知道天諾已經踏著晨曦,走得遠了。
可是我對天起誓,如果讓我在兩者當中選擇一個的話,如果有的只是遙遙無期的等待,那我寧愿選擇生離。每天包含著對他的想念而幸福地生活,而不是聽到一個噩耗,告知他已不在。如果是死別,我寧愿生離,你在天涯,我在海角,我們遙遙相望,舉杯對月,千里嬋娟。
我的手緩緩撫上小腹,內心的幸福又被無限放大。天諾,你可知道,等你回來,我給你的驚喜是什么?我們的孩子,在這個時刻來臨,就是你我之間剪不斷的紐帶,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將你拉回自己的身邊,留在孩子的身旁。
這個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懷著期盼你歸來的心,就叫赫期好不好?佳期如夢,期盼歸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