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修儀的喪事辦得倉促,且又是被賜死,更是冷清。天諾著皇后同賢妃再加倩雪三人處理,皇后是后宮之主,出了這樣的事即便平日里再和善的人,如今也只得揣摩著圣意去置辦,賢妃更是因為平日與媚修儀交往親密,此刻更要避嫌,唯有倩雪還能在這件事上說上些話。
“交代過去也就是了,但也別太冷清。”我囑咐倩雪,她也不曾想我為何如此,我只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倩雪冷冷地笑道:“情分?你同她有什么情分?若說有,也是她蓄意陷害你,讓你有了那份難忘的羞辱。”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愿再去理會。
這日我呆在宮中,懷里逗弄著絨絨,這個小家伙現(xiàn)在是不怕人的,卻越發(fā)懶怠了,整日里只知道玩樂,閑下來便也在陽光底下慵懶地瞇著。琉璃笑說:“這哪里是狗,分明便是貓的性子。”絨絨似乎是不滿,只朝著琉璃汪汪地叫了兩聲,便又調(diào)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在我的膝上。“這可不是成精了嘛,連說它的不好都曉得。”
“妹妹這里倒涼爽呢。”聞聲文淑儀便踏進門來,只見她懷里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幼童,旁邊站著的乳母懷里也抱著一個。我心里歡喜,見兩位公主可愛地緊,便把絨絨抱下來。“姐姐先帶公主屋里坐吧,妹妹凈手再陪姐姐說話兒。”“你是再仔細不過的了。”說著便進入內(nèi)殿,環(huán)兒和墜兒便早早的上了茶。
待到進屋,見兩位公主坐在一處玩耍,倒是開心地緊,時不時地咯咯地笑。孩子的笑聲最是清脆,像黃鸝鳥唱歌似的。“別凈顧著玩,快給你們儷母妃問安。”
文淑儀的婉清公主人如其名,婉約清秀,小小年紀便出落地美人一般,只是性子太過沉靜,見了我也只是抿嘴一笑,不好意思開口,只扭股糖似的往她母妃懷里鉆。我進宮也快兩年了,只是同她們在一處的時間不長,對我還有些認生。
“儷母妃抱。”一聲清脆,我抬眼去瞧,只見淑佩瞪著圓圓的眼睛笑瞇瞇地看著我,張開手臂要我抱她。她的眉眼跟媚修儀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只是她年紀小,還是貪玩的,不曾有她母妃的嫵媚。聽說淑佩是所有公主皇子中最聰明伶俐的,只是兩歲的稚童,卻口齒清晰要我抱她。我心里歡喜,便一把把她摟在懷里。
“這孩子倒跟你親近,可惜以后……”“姐姐,以后姐姐便是公主的母妃。”文淑儀意識到自己失言,也只得收斂神色,哄逗著懷里的婉清。“姐姐難得來妹妹宮里坐坐,妹妹也沒有什么好東西招待姐姐的。”我見氣氛尷尬,只得著意岔開話題。
“其實本宮來也是有求于妹妹的。”她見我不排斥,才緩緩開口。“本宮是希望你有機會勸勸皇上,不要因為果爾勒斯氏的事遷怒淑佩。”我低頭看著淑佩在我懷里玩的開心,知道她心智還不全,并不知道最近發(fā)生的事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只是這樣無憂無慮的。
“皇上應該不會。”“皇上或許現(xiàn)在不會,但是事情發(fā)生了,想徹底埋沒是不可能,倘若日后再有人提起,便是往皇上的心口上插刀子。圣意難斷,本宮怕以后孩子受苦。”想不到慈母之情,無關(guān)血脈啊,文淑儀縱然有自己的婉清承歡膝下,即便是媚修儀的孩子,她也能夠為其打算。
“妹妹也不用多想,皇上把淑佩交給本宮,本宮也算是淑佩的
半個母妃,如果淑佩日后遭到皇上厭惡,本宮和婉清也不免遭到厭棄。”文淑儀雖是這么說,但我知道她哪里在乎這些。能夠有兒女傍身,她這一生恐怕也是再無所求了吧。
“儷母妃,淑佩要,淑佩要……”到底還是孩子,只是伸出藕臂指著窩在墻角的絨絨。我把她從膝上放下去,只叫乳母好生跟在后面,又叫環(huán)兒好生栓著絨絨,別叫磕著碰著。婉清倒是安靜,只是枕在文淑儀的膝上,手里把玩著她母妃腕上的鑲金羊脂手釧。
文淑儀的慈母之愛化作溫暖的目光傾注在兩個孩子的身上,讓我也不由自主地撫上我的小腹。承恩許久,我還是不曾有孕。或許是我落寞的表情毫無保留地落在了文淑儀的眼里,她只是笑著拍拍我的手說:“你還年輕,又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孩子,總會有的。”我也不好再說什么,感激她的祝福,笑著點了點頭。
與文淑儀閑聊了會,卻聽見淑佩從外面跑了回來。“儷母妃快來,絨絨不見了。”聽乳母說絨絨叼著淑佩喂的吃食便從角門跑了出去。淑佩到底小孩心性,不依不饒地磨著乳母去尋,乳母哪里敢擅自主張,便回了我們。我見淑佩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好像兩股泉眼,水汪汪的閃亮。“儷母妃抱你去找好不好?”淑佩一聽,立馬撲到我的懷里,生怕會臨時變卦。
“本宮陪你們同去吧,也算是出去走走,活動活動。”文淑儀領(lǐng)著婉清,我抱著淑佩,從角門出去,一路去尋絨絨。其實絨絨有靈性,待到它玩累了自然就會回來,只是為了淑佩罷了。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也走了好遠了。只是這四周冷清地很,恨不得一只老鼠都不曾有。
文淑儀見我疑惑地看著周圍,說:“再往前頭就是覃昭儀的紫竹軒了。”我入宮這些時日,并不曾記得還有一位昭儀娘娘。“她是廢妃。”后宮女子眾多,有得寵的自己就有失寵的,我也不太奇怪。“既然是廢妃,姐姐怎么還稱之為昭儀?”
既是午后,又是暑熱,婉清有些犯困,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卻仍然強撐著去看我懷里的淑佩,難得她們姊妹倆感情這樣好。文淑儀將婉清抱起來,讓她把頭枕在她的肩窩,輕輕地哄著。“這后妃的位份也只有皇上承認才算,憑她是什么,即便如今她的封號位份還在,誰又當她是娘娘呢。”
突然淑佩在我的懷里不安起來。“絨絨,是絨絨的聲音!”我和文淑儀面面相覷,并不曾聽到有狗吠。可淑佩似要掙脫,為了怕她跌倒,我們只得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去尋。竟然走到了紫竹軒。
這里想必常年人煙稀少,破敗不堪,連房頂?shù)耐咂妓榱艘黄]有人打掃,整個宮里都顯得灰蒙蒙的。跟隨文淑儀的是一個叫瑾林的丫鬟,她從懷里掏出絲絹,掃了掃門環(huán)上的灰,這才推開宮門,引我們進去。
剛踏入宮門,卻見兩三人圍坐在一起,中間擺放了一口鍋,散發(fā)著腐敗的氣味。兩個女子,全都是蓬頭垢面的,衣衫襤褸,連胸口的盤扣都不齊全,隱隱的還能看到里面的肚兜,也是褪了色的紅。還有一個侍衛(wèi),倒是穿戴正常,只是賊眉鼠眼,讓人生厭。再定睛一看,三人手里沾滿了鮮血,還有一兩撮白色的絨毛。我心里一驚,已然知道了什么。
“絨絨!”淑佩到底從我的懷里蹦出去,她定是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之前還和她一起
玩耍的生命,轉(zhuǎn)瞬間就成為了別人的盤中餐。文淑儀嚇得趕忙捂住了婉清的眼睛,只叫她安靜地躺在她的懷里。
那三個人沒想到會有人出現(xiàn),都是一副受驚的表情看著這里,我不禁打了一個機靈,這樣的眼神,突然叫我覺得不安。我趕忙伸出手去拉淑佩叫她回來,卻不想她似一條小泥鰍一般輕松地掙脫了我的桎梏,撿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朝那三人扔了過去。“殺了你們!”
淑佩雖然年紀小,沒有多大力氣,卻也正中那個女子的右眼上,“哎呦”一聲便見她的指縫間涓涓地流出血來。那侍衛(wèi)想必就是看守紫竹軒的,見我和文淑儀都身著華麗,早已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而另一個女子年齡倒小些,只指著被砸傷的女子哈哈大笑,顯然,她早已瘋了。再仔細地盯著她們兩個,我的心涼了半截。
回頭去看文淑儀,顯然她也看到了,一臉的驚慌失措。淑佩小小年紀,膽子不小,只是不停地用石頭扔著。因為氣急,原本就粉嫩的小臉兒更是一陣潮紅。突然那受傷的女子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像瘋狗一般地直撲過來,要把淑佩抓了去。我心想不好,只是一瞬間,便抓住淑佩的一只胳膊。
只是淑佩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硬是把我甩開,我心急地不得了,再要去抓她,卻看見淑佩執(zhí)起她粉嫩的小手鋪天蓋地地打在那個瘋女人的身上。她也不躲閃,只是死死地盯著淑佩的眼睛。我心里害怕,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此時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突然爆發(fā)出了笑聲,那笑聲卻如鉆心咒一般讓人覺得難受。尖銳、刺耳、甚至還有絕望。“麗嬪這個賤人還真是有福氣,居然也能生下這么水靈靈的女兒。老天無眼吶!”媚修儀的封號原來就是麗,只聽她還稱之為嬪,便已然明白,她便是覃昭儀。
只見她眼里一閃而過的精光,我再也顧不得許多,只狠狠地掰開她要攥緊淑佩脖子的手,復又將淑佩緊緊地抱在懷里。“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把她拖下去!”文淑儀見狀只得對那個侍衛(wèi)說,那侍衛(wèi)本來嚇得魂都沒有,此刻一聽,倒也利落地把覃昭儀鎖在了旁邊的柱子上。
婉清本沒有親眼瞧見,卻也能夠聽到這周圍發(fā)生了什么,再聽到文淑儀的呵斥,早已“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淑佩窩在我的懷里,伸出手來牽著婉清的手,安慰道:“姐姐不哭,淑佩在這里。”我無心去照顧她們,只見覃昭儀滿眼恨意地看著我懷里的淑佩,嘴里卻在吮吸她的手指,她的手上,有著絨絨的血。但我覺得,她亦當成了孩子的血,或者是媚修儀的血。
“此地不宜久留,娘娘和小主還是快些離開吧。”瑾林也被方才發(fā)生的事情嚇破了膽,語氣不順,說出來的話也是顫顫巍巍的。文淑儀和我同是點了點頭,便各自抱著婉清和淑佩匆匆地離開了這里。
我不敢再回頭去看紫竹軒里的人,它對我來說就像是人間煉獄。我緊緊地抱著淑佩,唯有懷里的這份柔軟,才是真實的。想必我此刻的臉色一定不好看,連平日寵辱不驚的文淑儀,也如游園驚夢一般,呼吸急促。
“姐姐還是先回妹妹那里去吧。”我思量著,現(xiàn)在正是傳晚膳的時候,各宮來來回回的自然不便,要都是看出了我們這幅模樣,也不知又會出現(xiàn)什么風波。文淑儀想了想,便同去梧桐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