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苑，內務府的動作倒快，按照貴人的位份重新布置，原本富麗堂皇的內殿瞬間變成了去錦冷宮。琉璃看不過去，火爆的脾氣壓不住，拿起一把浮塵劈頭蓋臉地就像那些搬運的小太監的身上打去。“平日里哈狗兒似的殷勤，如今又這樣不要臉面，打死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冷笑，宮里就是這樣，拜高踩低，不用教都做得游刃有余。

領頭的小太監也不顧我的身份，揚手就將琉璃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話里帶刺兒地說道：“姑娘也自重些，跟個破落戶似的到底是誰不要臉面。姑娘的臉面要不要不要緊，仔細里面的那位看著吃心。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懂什么，不過是按照上面的吩咐，秉著規矩辦事。”說罷，轉身就走，氣得琉璃臉紅脖子粗。

玉瑩隨我一同回宮，只是冷靜地看著眼前的人影晃動，然后將她稚嫩的手掌放在我的手心里。“母妃，玉瑩知道您是無辜的，母后如果在天有靈，一定也不會怪罪的。”我感激于她的體貼，也許我們之間確實有著不可分明的緣分。我將她摟在懷里，說道：“可惜母妃現在落魄，連累了你。”

“玉瑩好歹還是公主，他們不敢為難我，只要有玉瑩在，母妃就不會受委屈。”玉瑩只不過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可是養在宮中的孩子總會比外面的小孩懂事得早，不是早慧，而是這宮中爾虞我詐的事情太多，耳濡目染罷了。我心疼她的成長，原本還應該是天真浪漫的年紀，卻要為我也為自己牽涉到這個大染缸里。

晚上，玉瑩在我的榻上沉沉睡去，睡夢中總是緊皺著眉頭。也許是想念她的母親，不然她不會將身體蜷縮在一起。我放下重重簾幕，然后將梧桐苑所有的下人都叫了進來。

“如今的情形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原本不想勾心斗角只圖平安一生，可是天不遂人愿，既然老天非要逼我斗一斗，我就只好妥協。”他們雖然身份低微，但是以后的路我需要與他們彼此互助，既然決定前行，我就必須將他們一同拉上船。

小樂子聽到這連忙叩頭，一聲比一聲響。“奴才愿意為小主肝腦涂地！”環兒拉著墜兒也一同跪下，哭道：“小主要是早一些想明白，今日的光景只怕也不會出現。只要是小主想做的，奴婢一定竭盡全力為小主。”琉璃和琥珀自不用說，她們是我不可失去的左右手，我看著他們為我的心，心里暖暖的。還好，在這深宮疊院的冷澀中，我還能夠感受到他們給予我的溫暖。

“小樂子，你明日晚上偷偷地去瞧景泰宮的廢墟，找出火源來，景泰宮人手不少，不至于著火之初沒人察覺以至于釀成大禍。”小樂子自然領命。我復又向琉璃說道：“如果是有人故意縱火再將罪名誣陷給我，那必定會里應外合。你去看看景泰宮的人有誰近來跟外人過往從密，我們順藤摸瓜，也好知道背后是誰，想到這樣的好手段。”琉璃點了點頭，但是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心里怎會不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此時狀況，你們走在外面必定會受不少委屈。但是無論如何，結果我一定要知道！”琉璃見我這樣決絕，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想要反擊。她也不多說什么，叩頭領

命。

回頭望了望睡在里面的玉瑩，心里的歉疚盤繞心尖，好女兒，母妃想要把你保護起來卻實在不能夠。母妃要利用你來換取日后的太平，但愿你心透玲瓏，能夠明白母妃今日的苦心。想到此時此刻的境地，我已然是一個失寵的卑賤妃子，但是這宮里，還有我的影子，還有一個被不情愿地冠以我名諱的女子。

“琥珀，明日，請儷婕妤。”儷婕妤，從我嘴里說出來，總有一瞬的錯覺，仿佛是在對自己說話一般。伉儷情深，美好容顏，眾說不過過眼云煙，我就偏要與天斗，與地決。我做過的錯事，就要盡量挽回。天諾的心，我也要重新追回。

次日，原本還需要起早去向皇后宮中請安，如今后宮無主，也不必再麻煩。我精心梳妝，等待著儷婕妤的到來。景瑤看到我的瞬間，臉上的愧疚之情稍稍淡去，想必我的刻意打扮，讓她的自責稍微減輕了些。

“姐姐……”我笑著向她鄭重地行了一禮，她趕忙攔住我說道：“姐姐這么做不是打了妹妹的臉嗎？妹妹能有今日，可是踏著姐姐的血淚啊，姐姐不要再叫瑤兒難過了。”說著，眼淚簌簌地掉落下來，浸濕了我的衣衫。我只得作罷，將她引到內殿。

我跪在佛像面前，虔誠地祈愿。“你也跪下。”雖然我位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貴人，而景瑤是四品婕妤，但是我只擺出長姐的姿態去與她交涉。景瑤沒有猶豫，徑直跪在了我的身邊。

“瑤兒，你也不必覺得虧欠，人生起起伏伏在所難免，我不會怪你。”“姐姐不知，這高位恩寵我都不在意，更不愿借著別人的肩膀，踩著他人的頭顱直上。當初姐姐點頭，瑤兒也只得遵從太后懿旨，可也沒有人問問瑤兒是否愿意。”

我沒有想到景瑤也是如此倔強，她深處宮中卻仍然用自己的緘默在與之抗衡。我面向她，說道：“我有一事相求，只是這件事做好了未必有功，做不好有可能命都沒有。你可以選擇，眼下我問你，你愿不愿意？”景瑤笑了笑說道：“瑤兒自從進宮那日，姐姐明里暗里時有幫襯，瑤兒銘感五內。別說現在瑤兒心有愧疚，即便是無愧于天地，瑤兒也愿意幫姐姐重新獲寵。”

我感激于她的心，這份赤誠已是難得。“不是我不信你，但我更愿意相信皇天有眼，佛祖廣愛。你若真心愿意幫我，便在此與我義結金蘭，倘若他日決裂，自有佛祖裁決。”景瑤抬頭看了看一臉慈悲的金身佛像，舉起左手對天起誓：“信女景瑤，與傾君姐姐義結金蘭，生死與共，永不背叛。如有失言，萬箭穿心而死，墮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也一同跪在佛祖面前，說道：“信女傾君，與景瑤義結姐妹，交付真心，不摻虛偽。有飯共享，有衣同穿，如悖誓言，必遭天譴。”說罷，共同地磕了三個響頭。“姐姐要瑤兒怎么做？”如果這是一場彼此的綁架和交易，那么也是一局傾家蕩產的賭局。她交付了她的一輩子，我賦予她的是難得的真心實意。

“既然皇上賜了你儷字作為封號，我向讓你名副其實。”景瑤不明白，我也似乎開始茫然。已然因為將天諾拱手相讓而導致失去，如今去又要親自助推景瑤成為天諾的寵

妃。究竟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利用別人，也不讓自己尷尬？想來想去，終究還是想不出來。這就是想在宮中生存的無上法則，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要你成為我的影子，只要有你在，皇上便不會把我忘記。”一個有著同我一樣封號的女子，一個與我有著同樣倔強不肯低頭的女子，不恰恰就是我的縮影嗎？只是影子沒有情感，她不會因為我的心而同樣愛上天諾。

景瑤似乎松了一口氣，起身，如扶風楊柳般翩躚。“我以為姐姐憊懶，不愿意再出世，眼下，我可以放心了。”景瑤接過我的囑托，然后轉身離開。臨走，她驀然回首。“等我不再做姐姐影子的時候，才是我真正自由的時候。”

看著她的背影那樣單薄，我還是有些后悔，不該將她牽涉其中。景瑤何其無辜，要在我挽留天諾心意中犧牲自我。“瑤兒……”景瑤沒有回頭，只是毅然決然地踏著她的路，為我踩平所有的棱角。“你萬萬小心……”作為我的影子，同樣也要忍受對準我的針尖麥芒。

晚上，倩雪避開眾人的耳目來到我的宮里，她是天諾的寵妃，也是手中握有實權協理六宮的妃子。因為平日與我交好，今日我落難失寵，想必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我感念她為我著想，也只得催促她快些離開。

倩雪執拗地搖了搖頭說道：“別人的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你這里還好吧，驟然失寵，那起子小人不會給你好臉色的。”“宮中女子的臉面都是皇上給的，姐姐不會不知道，又何必傷懷。”倩雪見我看得開，倒也欣慰。“明日我叫人送些秋衣給你，天漸漸涼了，你也要注意身體。還好皇上仍留了姜宇在你身邊，背后的傷還能夠醫治。”我微微一笑，道聲多謝。

“傾兒，我總覺得你現在跟從前不太一樣了，具體哪里，我卻說不上來。”我指著窗戶上糊的百蝶戲園的窗紙，說道：“破繭成蝶，注定要經歷一些苦難。正是這匍匐于繭中而不自敗的精神，才能換得日后的炫彩飛舞。于它們是，于我也是。從前是我太天真，以為一味地縱容忍讓就會平安無事。”說著，將目光又投注到倩雪蒼白的臉上。“現在，正是等待紛飛的時候，姐姐就瞧著吧，害我的人我必定不會放過。”

“如今也變得決絕了，從前跟你說過的話，你此時方才知道。”倩雪的聲音有一絲顫抖，想是對于我的驟然改變有些不適應，連我自己都被周身散發的蕭瑟感所刺痛。何時，我已經變得不像從前的自己，何時，我要精心于算計。

“是啊，從前不覺得，現在才知道，要在宮里求得一份真心，談何容易。只是我還是不相信，我和他，就這樣。”倩雪抬頭看看我，沒有再說話。即便她不說，我也能夠猜到，她一定在笑我笨，笑我傻，笑我的癡心妄想。倩雪是一個將權勢看重的女子，而我注定是被情感牽絆的可憐人。

抬頭望著明月昭昭，但愿上天能夠聽到我內心的掙扎與期盼。明月夜，夜光杯，葡萄美酒，美人垂淚。聲色犬馬，富貴浮光，情牽一世，淚落成行。我不能成為那樣的女子，我會永遠笑著。這一晚，我選擇蛻變，破繭而出的一世變革，將從此刻伴著更漏之聲漸漸拉開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