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一瞧,不是花霓裳是誰。“美人有何事?”
花霓裳走近來,身上傳來的是淡淡的紫薇花香。“嬪妾想請娘娘,將嬪妾的牌子從侍寢名單中剔除。”我雖心里懷疑她沒有在宮里騰達的心思,卻不曾想到她連這樣一個人人艷羨期盼的機會都不想要。以她的美貌,一定會成為任何一個男人的寵愛,當然,我不懷疑天諾也會為她的美色所傾倒。
“本宮能問問為何嗎?當然,你若不想說,本宮也不會勉強。”看著花霓裳淡淡的神色,我心里知道她不會告訴我實情,但也要了解她會編出一個怎樣看似合理的理由來說服我。只見她輕啟薄唇,說道:“人不對。”
我心里大驚,忙四處看了看,好在沒有旁人,這才鎮定地說道:“你已是皇上的嬪妃。”花霓裳抬頭說道:“可從來沒有問過我是否愿意。娘娘如果不能幫嬪妾,那嬪妾也有的是法子拒絕。”
“死嗎?你以為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宮眷自戕是大罪,弄不好便會株連九族,你不想想自己的家族嗎?”花霓裳冷笑,即便這個笑容沒有任何溫度,也能夠傾國傾城。“家族?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強送我入宮,我為什么要替他們著想。”
不為自己,不為氏族,那也只有為一個情字,才會讓她如此無助,決絕,不留余地。我只好嘆息道:“你也不用擔心,一時半刻還輪不到你呢,且等著吧。”說罷,便轉身離開。按照倩雪的名單,花霓裳是最后侍寢的人,可依倩雪對她的顧慮,只怕巴不得她沒有侍寢的機會。可是我還是不明白,花霓裳,究竟是怎樣的人,又是外面怎樣的牽絆,讓她甘愿放棄一生榮華。
回到梧桐苑,叫琥珀送去各宮的賀禮,然后哄著赫寧睡覺。心里想著的,還是有些忐忑,便叫來了大何。自從小何跟著我,事事周到,便求天諾將他哥哥大何也調到了我宮里做事,一時還沒有機會替我辦事。
“你出宮打聽一下花美人的家,本宮聽聞花美人入宮之前出了些什么事。”大何聽后便出宮,不提。約莫著不到兩個時辰,大何便回來了。我問道:“打聽到了什么,怎么這樣快?”
大何憨厚地笑了笑,抓了抓頭,說道:“奴才入宮之前是個市井潑皮,好在原來的兄弟現在都混得不錯,要知道什么消息也快些。”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娘娘聽的不錯,確實出了一件大事。花美人本是花大人妾室生的女兒,在家排行第二。花美人還有個姐姐,不過趕在先前大赦天下那年,與御史大夫家里的二公子成了夫妻。花美人在入宮前有一個相好,不過聽說是個窮書生,本也想著自行嫁娶,可是花大人不同意,還找人將那書生打了一頓。花美人想著與那書生私奔,誰承想被發現了,抓回來時候就再也沒出過閨閣一步。”
又是一樁棒打鴛鴦的冤案,心里油然而生的同情讓我又向花霓裳挪動了幾分。“知道那書生叫什么嗎?現在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奴才聽說那書生有個哥哥,也在宮里當差,不過是犯了什么事已經死了。那書生好似姓吳。”人算不如天算,是怎樣的命運糾纏啊。大何沒有注意我變了的臉色,繼續說道:“現在那個書生還寄宿在碧花書院,說是一定要考取功名以后,風風光光地迎娶花美人。也是可憐,還不知自己的心上人已經入了宮,這輩子是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我頹然地將頭垂下,揮揮手叫大何退下。正
巧環兒端著一杯杏仁露走了進來,見我緊鎖眉頭,忙問道:“娘娘又頭疼了嗎?奴婢去拿腦油。”“不必,你去含清殿,告訴花美人,叫她寬心。”
世間癡情人都是可憐人罷了,我既然能夠成全一雙璧人,便也只能盡我所能去成全。花霓裳的清冷不是她自己的氣質,而是面對絕望的生活困境而不得不編織的虛假面具。吳鑫,還能夠記起他當初痛哭流涕的模樣,那樣軟弱的人竟也能夠有勇氣帶著心愛的女子私奔,可見他們之間的愛不可破。許是有緣人的惺惺相惜吧,同樣渴求我與天諾的圓滿,也便總想著能夠成就別人的圓滿。
是夜,天諾留在淑妃的含清殿,雖然近在咫尺,但我也相信花霓裳會逃遁地無影無形。景瑤也指派了兩個得力的宮里老人去服侍慕容茜和凌月靈。還很稚嫩的心,需要盡心地呵護。不管她們的天真是真是假,從今天開始拋出去的橄欖枝,總有一天也會得到相應的回應。
想著長夜漫漫,赫寧也及早地進入了夢想,我便提裙往阿潤的芭蕉館走去。正巧阿潤剛沐浴出來,頭發還是潮濕的,我便順手拿起頭巾為她擦拭。阿潤笑著說:“從前在家的時候,阿媽也是這樣為我擦頭的。”我故意扯了扯她的頭發說道:“好呀,你把我比作你阿媽。”
阿潤笑著把頭又往我這里送了送,以減輕疼痛。“其實我總跟阿媽說,不用擦了,騎上馬,在草原上跑上一跑便被風吹干了。”這才覺察出阿潤的鼻音,低頭一瞧,顆顆金豆順著臉頰流下。
我伸出手輕柔地替她擦去淚水,說道:“想家了吧。”阿潤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地說道:“想著阿媽替我梳頭,又想起她身體不好。”我趕忙安慰道:“那就快快肚子大起來,等到你懷孕八月的時候,你阿爸阿媽便可以入宮來看你了。”
“果真嗎?可我瞧著姐姐有孕八個月的時候并沒有見到姐姐的父親呀。”阿潤沒想到自己提起我那段晦暗的日子,忙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也知道當時情況特殊,要不然父親是要進宮探視的。你也不要多想了,你還年輕,總會有孩子的。到時候叫你的孩兒認我做姨娘,赫寧陪著你的孩子玩,好不好?”好說歹說的,才將阿潤的注意力轉移到御膳房送來的冰盞上頭。
只見碎冰上頭澆灌著櫻紅的湯汁,十分可口。阿潤遞過來一碗,因為信期中,不宜貪涼,便謝絕了。阿潤捧著兩大碗冰盞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全下了肚。我憂心地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吃相,說道:“你這樣吃不怕把自己的脾胃吃壞了嗎?”
“其實我也不是喜歡涼,只是覺得酸梅汁澆在上面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我本來也沒多想,可是看著阿潤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你這個月的月信來了沒有?”阿潤冥思苦想了一番,才笑道:“不太記得了,我巴不得它永遠不要來。”
我這一聽,那還了得,趕忙叫阿潤身邊的阿秀去請太醫來瞧瞧。另一邊叫阿美和小雙子分別去請倩雪和天諾。小雙子剛走不久,卻見環兒跑了進來,急色匆匆地說道:“娘娘,花美人被淑妃娘娘關到暴室去了!”
“因為什么?皇上今夜不是留宿含清殿嗎?”花霓裳是能夠拋得開所有的,萬一她想不開,像死去的白妃該如何是好。環兒喘勻了氣息才開口又說道:“就因為皇上今晚留在那里,花霓裳在自己的寢殿里高聲唱歌,惹怒了淑妃。”
“那皇上沒說什么嗎?”環兒猛地搖了搖頭,說道:“皇上半路被前朝的克羅特大人叫走了,說是有軍情稟報。”阿潤一聽克羅特大人深夜進宮,哪里還呆得住,穿上衣服就要往外面跑。怎么一時間生出這么多的事來,攪得我頭暈。我連忙叫人將阿潤攔了下來,說道:“你老實地在這里呆著,等太醫來了再說。”
阿潤見我面有慍色,這才變得乖巧,坐在一旁等著。好歹一炷香的時間,太醫總算來了。把手往阿潤的脈上一搭,便印證了我的猜想。來的太醫姓劉,是服侍太后的,今天正好他當值。“回儷妃娘娘,珍嬪小主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總算在百忙之中聽到了一個好消息,我叫宮人好生扶了阿潤躺在榻上。“眼下你有了身孕,萬事都要注意,切不可像今天這樣貪吃了。你阿爸進宮也不一定是什么壞事,待我去給你打探打探,好不好?你好生睡著,我去瞧瞧就來。”
阿潤也沒想到自己怎么突然間就變成兩個人了,與其說是驚喜,倒不如說是茫然。她還是小孩子的心性兒呢,不知道成為人母的意義在于什么。看著她眨巴著眼睛看著我,輕輕地拍了拍手便走出了芭蕉館。
我扯過環兒說道:“去請嫻貴妃來,一會皇后一定會來,嫻貴妃掌管六宮事宜,這樣的喜事也要叫她知道。”倩雪雖然沒有料到阿潤一朝有孕,可阿潤身前沒有人實在不行。不說倩雪百分百會打這個孩子的主意,但多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我急匆匆地來到暴室,看守的太監看見我忙巴狗兒似的撲上來。“儷妃娘娘怎么來了,您有什么吩咐盡管說。”“花美人現下在何處?”那太監見我張口就問剛被發配過來的花霓裳,一張臉變得漲紫。“花氏正在舂米呢。”
“花氏?皇上貶斥了她沒有,竟容得你們直呼其名!”那太監見我動了怒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直說自己只管收押,其余的不知,觸犯了宮嬪實屬無心之失。我也懶得跟他多費唇舌,便說道:“不過是淑妃一時氣急,現在已經沒事了,還不放美人出來。”
那太監猶猶豫豫地說道:“淑妃打過招呼,要奴才們……好好教導。”“呵,本宮竟然不知這管教妃嬪的差事是你們當差了。本宮不管淑妃給了你們什么交代,眼下本宮以協理六宮之權,叫你們放人,立刻!”那太監見我也是不好惹的,只得點頭稱是,不多時,便將花霓裳從里面帶出來。
好在時辰不多,花霓裳看起來沒有過多的疲累,只是被里面的污濁熏染的身上早已沒有了薔薇花的香氣。花霓裳走出來見是我,便順其自然地來到了我的身側。亦如之前的清冷聲音,說了聲“多謝”。
“你這又是何必呢,淑妃是最容不得人的,你何苦往她的槍口上撞。”花霓裳冷笑道:“我不管誰容不容得下,今日是他生辰,我只高興做自己的,長夜漫漫,我總要為他唱一首祝歌。”
我可憐她的癡情,便嘆息地說道:“你若想有朝一日能實現夙愿,從現在起便要聽本宮的話。”花霓裳吃驚地看著我,顫抖著雙唇問道:“你……你肯幫我?”“本宮不是幫你,本宮幫的是有情人。”
花霓裳終于丟棄臨時編織起來的面具,留著激動的淚水抓著我的手,跪地說道:“娘娘大恩,霓裳沒齒難忘,還望娘娘成全。”
正說著話,卻聽背后的腳步聲漸起,然后是再熟悉不過的挑釁的聲音:“呦,兩位這是在干什么?”
(本章完)